屋内稍稍沉默了片刻,许宣在那边皱着眉头思索着,随后笑着点点头:“呵,这些东西……以后再说。今日的事情,既然储兄觉得是误会,那它就是个误会。”他说着走过去伸手在储安群的肩头拍了拍:“回去,睡个好觉,以后我们来往的日子恐怕还长。”
储安群在那边,看了许宣一眼,稍稍犹豫了一番,随后还是告辞离开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曾看白素贞一眼——其实原本就未必有多少**邪的念头,一切都是为了李贤所交代的试探罢了,因此他将事情做得逼真一点。但到得此时,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了,他也就摆出了比较正确地姿态。
“许公子,你且说个地方,明日在下便派人……”储安群走了出去,不过口中依然说道。
“不用、不用。”许宣挥挥手算是做了拒绝,随后那边储安群沉默地想了一阵,又准备开口说话,许宣声音微微沉了沉:“真的不用。”
“如此……”储安群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说道:“那改日在下做东,到时候在酒席上再同许公子赔不是。”
他这样说了,许宣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待到那边储安群离开之后,他站在那里低头思索了,随后发出了“啧”的一声。
储安群的着一番举动,实在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很多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而对方却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权衡。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取舍的人,怎么看都不简单。
储安群过来之后,先是说了一番道歉的话,但他所为的其实不仅仅是道歉。用比较真诚的姿态表达自己的歉意,这样之后,对于今天的事情,可以尽量消减在许宣这里的不满。而另一方面,他暗中的意思也已经表达出来。
他要对付李贤了。
片刻之前还在帮李贤做事,只不过是因为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就转变了矛头,反过来对付起李贤来,看起来要同许宣共同进退。
但此时的同仇敌忾,许宣并不能放心。如同储安群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危险的。表面看起来是识时务,但其实所做的事情其实是有些出格,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变成一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许宣想着先前他说着李贤的时候,眼中一抹恨意,微微有些感叹。这样的人,倒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随后若是李贤有了什么吓人的举动,他或许就可能再一次倒戈。因为许宣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同对方去谈对付李贤——如果以后双方的斗争之中,进入到一种拉锯的状态里,他或许会考虑一下储安群的提议。但此时看起来,时间还太早了一些。
白素贞这时候从后方走上来,同许宣并肩站在那里:“他的脸……怎么了?”
许宣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哦……我打的。”
白素贞闻言,伸手微微捋了捋鬓角,其实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的。在心里记着这件事之后,随后就问了其他的问题。
“汉过来杭州这边,应该有一段时间了?”白素贞素雅地笑了笑,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已经足够她回复到惯常的从容上来:“妾身很早之前,就看到了你的车……这种奇怪的东西,也只有汉你才鼓捣。对了,妾身是去坐过几次的。”
“嗯,算算时间,也已经快三个月了……”许宣一面说着,一面走下屋檐前方的石阶,随后回头看了看还兀自站在屋檐下的女子:“喂,你是要留在这里了么?”他说着,伸出一个指头朝地面指了指,仿佛提醒一般地说道:“春风楼?”
白素贞闻言,随后进到屋内取了药箧,同许宣并肩朝着屋外走过去。
二人都没有去谈论在徽州府的往事,也没有提及许家姐妹。这时候当然不是因为羞于启齿,或者是在刻意回避,而是完全没有去谈的必要。有些事情,双方心中都是有了默契的,也就少了很多的麻烦。而这时候,还是珍惜二人的时光。
“汉的那个人力拉车,应该很赚钱?”
“还好,问题也不少。”许宣随口回答,然后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最近面临一个大问题……”声音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什么问题?”白素贞在一旁,疑惑地应了一句。但是许宣那边好半天没有回应过来,她于是抬起头,正对上许宣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她突然意识到几分不妙的感觉。
“呃。”许宣转过头去,快速朝前走了几步,声音随后才传过来:“缺一个管账的老板娘……”
果然……
跑得倒是挺快的!白素贞心头微微有些气恼,恨不得用先前几根银针在那书生后背上狠狠地扎一下。随后快步赶了上去,将院落以及灯光抛在了身后,一同走出了院门。
之后的一段路,白素贞注意观察过了,春风楼方面今夜布置了很多人手在这边,毕竟许宣先前闹出了动静,这边不可能不重视。四处都有人在盯着,但二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没有觉得怎么样。许宣是早已见过大阵仗的,眼下对方的做派,让他甚至连拘束感都未必会有。而白素贞一向以来,都有忽略一些东西的能力,专注于一件事情之上。
因此一路上都是在闲谈,仿佛夜里过来这边逛一逛,权当做散步的男女。
没有人出来阻拦他们,先前许宣已经简明扼要地同春风楼的那个负责说明了情况,他是为救人而来,不是来砸场子的。锦衣卫的令牌也出示了,对方也没有占到多少道理。或者说即便有理,在那方令牌拿出来之后,再去硬撑着计较也就没什么意思。
二人在春风楼前拦了两辆人力拉车的坐了上去。这边晚上是热闹的,来往的客人很多,到处都是生意。车夫们如果不是真的有事,大抵是不会愿意错过这样的赚钱机会。许宣只是在那边招了招手,便有车夫拉着车跑过来了。
随后车轱辘碾着地面过去,二人都没有说话。虽说几个月未见,但因为相互之间都是牵挂着的,今日相逢,双方并没有多少尴尬。仿佛一对夫妻,彼此都有着要做的事情,因此去忙了一阵,然后此时再度地见了面。虽然意外,但是更多的是理所当然。那种淡淡的感情,就如同你此时天空中淡淡的星光一般。
格外温柔。
……
因为考虑到今夜发生的事情,许宣还是选择将白素贞送到家。那是城西的一片地方,在巷口处停下车,他陪着白素贞朝里走过去。女子则是随口同他介绍这一带一些相关的东西——人、事、物之类的。其实这些东西许宣也是清楚的,但是此时依旧是装成第一次听到的样子,不时点点头。
“那边陈程家的牌坊,成祖的时候造的……”二人穿过一方牌坊的时候,白素贞这样介绍,随后愣了愣,才对许宣摇头笑了笑:“妾身倒是忘记了,这东西徽州府那边多得很。”
不过即便如此,许宣依旧做出夸张惊叹的表情,倒是令得白素贞有些无奈,不过心中却并不讨厌。
……
许宣走在一旁,一面看着身边女子在朦胧夜色之中窈窕婀娜的身影,一面听着她的说话。但是随后,身子突然僵了僵,无法继续迈动脚步。因为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有东西抵在那里……夏日的衣服单薄,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几许锋利,应该是一柄短剑。
“那边便是妾身的宅院,师父他们也都在的……”白素贞伸手指着前方,心情轻松地说道,又朝前走了一段,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许宣愣愣地站在了后方。
“汉,你怎么了?”白素贞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后望着那边的时候,目光也是微微一顿。这边转角的地方挂了一只灯笼,但是光线并不算明亮,这时候从许宣背后的地方照过来,他的影子显得格外的大。
那不应该是一个人的影子才对,白素贞明白过来,表情微微有些僵硬。此时许宣站在那里不曾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再联想到那古怪的影子,或许身后有人拿着刀抵在身后也不一定的。
“汉……”她叫了一句。
不过下一刻,安静的夜色里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声音传来之时,白素贞肩头明显的垮了下去,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随后才朝着那边的夜色里,试探地问了一句:“青衣?”
而许宣其实更早意识到这一点,身后被****顶住的同时,夜晚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有着一丝明显的交杂着女子幽香的血腥气息。香味和血气联系在一起,这时候抵在他腰间的有是一柄短剑,其实有些东西自然就能够猜出来。
就在那边白素贞喊出来之后,许宣觉得身后抵在腰间的刀刃慢慢地收了回去。那边又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虽说是拼命压抑住的,但是依旧能让人察觉到几分痛苦。随后裴青衣从黑暗里走出来,身上的衣裙破了很多处,头发也是散了的,先前在此之前她遇到一场很激烈的搏斗。
这还是许宣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青衣,你受伤了。”白素贞皱着眉头走上来,离得近了就能够看到她身上衣服的破口处,有些地方血已经凝固了,还有的地方依旧不断有殷红的液体渗出来。
这样的伤口此时在她的身上有十几处,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根本支撑不住。但是裴青衣的心性果决,也是能对自己狠的人,因此到了现在。
但是其实也是强**之末了。
“我只是……受伤,他们死了人的……”她说完之后,整个身形微微有些趔趄,手中的****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幸好许宣在一旁,见状伸手拉了对方一把,才没摔倒在地上。不过那边还没有稳住身子,便偏过头狠狠地说了一句:“不要你扶,放手啊!”
“哦,好。”许宣的反应也是简单粗暴,点点头,随后就松开了手。
“嘭!”
“哎,汉你……”
在重力的作用之上摔倒下去,原本全身就已经耗尽了气力到得某个极限的女子,此时完全没有任何悬念地晕倒了过去。白素贞连忙过去掐住对方的脉搏,半晌之后才放下心来。
“脱力了……”白素贞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有些抱怨地看了许宣一眼。
许宣很干脆地摊了摊手,表情显得有些无辜:“是她自己说不要扶的。”随后还是他将裴青衣送进了白素贞的院落里,剩余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来费心了。
许宣这一次来的匆忙,随后还有事情,也就没再拜访药池公,只是道声告辞便离开了。他走到门口的地方,白素贞从里面追出来,素雅的衣裙在朦胧的火光之中,仿佛仙子一般。过来之后,沉默了了片刻,伸手替许宣稍稍整理了有些凌乱的胸前衣服,口中低声说道:“辛苦了……一切小心了。”
先前许宣将裴青衣摔在地上,看似搞怪,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一点白素贞是能够理解的。作为她的妹妹,裴青衣一直以来都对许宣有着很大的意见。除了他一夫多妻的原因之外,还有的重要原因便是在裴青衣看来许宣一直能惹麻烦,而且他并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去应对,于是每一次这些麻烦都会波及身边的人。
原本裴青衣才懒得管这些,但是当这些麻烦会影响到白素贞的时候,她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今天这事,不用说又是因为许宣。一路过来,白素贞和许宣心底都明白这一点,但也都没有说出来。当裴青衣将短剑抵在他的腰间,并且随后恶狠狠地申明不要他去扶的时候,有些事情,就还被撕破了。
如果裴青衣还有意识,那么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许宣扶持的,虽说她已经极度虚弱,不过作为一个高手,谁知道不会突然爆发一下,那样的话,就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而且那边离白素贞的院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此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让她晕掉比较好——这便是滑稽举动背后的深层含义,白素贞是看出来了,此时便是在许宣的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并不怪他。
随后走在路上准备回去的时候,许宣的神情才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这是他先前在白素贞面前完全没有露出的一面。这种凝重,是在见到裴青衣之后,达到了某个顶峰的。
同李贤的矛盾由来已久,他此行杭州,也是为了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以及相关的人有一个交代,因此明里暗里的准备都做了许多。从眼下以人力拉车为基础铺开的消息网络,到当朝首辅张居正,他天马行空地抓住一切可能性进行布置。所有能够给自己这边加一些砝码的举动,都在他这里有过反复的权衡和取舍。这些事情也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暗地里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
在刘家的事情上,他走了出来,便是放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一般人肯定也察觉不到,但是李贤,那是一定能够知道的。
许宣知道那边随后就会有动作,不管是明里暗里,或是官面上的。但是不曾想到,对方的第一波还是让他没有预料。如果不是许宣准备的充足,那么这一次就有些被动了。但是这样之后,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是也让李贤对他眼下的手中掌握的力量有了一个大致的评估,随后的手段或许就更难应付了。
并且裴青衣还杀掉了对方的一个人,这是李贤巨大的损失。以前在岩镇的时候,许宣听方元夫提起过,裴青衣已经能算是非常厉害的好手,但即便如此,今夜还是受了重伤,证明李贤那边派出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人折掉一个,无论如何都是相当可惜。
李贤随后的动作还不是最麻烦的事,在许宣这里,所担心的其实是身边的一些人。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若是还像今日这般连累到其他人,那么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一次两次或许他能够做出有效的应对,但是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只要有一次失手,那么有些损失就是他承担不起的。对付李贤,不可能是他一辈子的目标,不然就太没出息了一些。在杭州这边,他给自己的时间是半年到一年左右,在这个时间截止之前,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想法是这样的,但是要怎么样去操作,也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但是好在现在双方已经交上手了,有了第一次随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会在某一次将对方打倒。罢了罢了,双方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横竖都不可能善了,他才不会因此就害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