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的几日,节日的气氛很快就淡下去了。没有节日作为由头,人们便也没有理由在沉浸在其中,生活于是很快又回复了往常的庸碌之中。官府的小吏来来去去,秋天过去之后就很快要入冬,新来的刘知县定下的岁末考评也要开始了,这时候早早地开始走起门路。在外经商的商贾们回来一次不太容易,倒是多聚了几天,但是等到时间过去,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书生们也开始收心,为科考做起准备,因此酒楼欢场的活动中也少了一些身影。至于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总有很多的事情要操心忙碌。
许家的情况一天天好起来了,许安绮进来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虽然先前也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眼下的操心她还是比较乐意的。经商的压力是很大的,即便到得此时,很多商贾那里也还没有真的从心里接受她一个女子掌管许墨的事实。但是这些也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需要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自己需要做出成绩来。
每天都有人来家里拜访,她倒是见了不少的人。虽然那些人中有些人难免还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不过她也不介意。信心之类的东西,已经通过这段时间的待人接物开始慢慢膨胀起来。有时候忙里偷闲,她也会想想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是只是想想而已,这自然也是一个没有定数的问题。另一方面,就是累。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虽然有胡莒南等人帮着分担,但她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对的事情多了,有时难免会吃力。不过还好,一切都在慢慢适应之中。她现在心中期盼着这个冬天快点过去,等到春天的时候,一切都会真正地好起来。
这个中秋到底还是没有过清闲,家中一群人只是草草地吃了个晚饭,她想着原本准备请许宣过来过节最后有没有实现,心头微微有些遗憾。
这些事情忙到今天,才终于稍稍清闲下来。她打屋檐下经过,昨夜下了雨,今天天气还没有晴起来,天阴阴的有些压抑,另外,风吹起来的时候有些凉。她特地添了衣物,从檐下走过的时候,姐姐许安锦从在转角的地方路过,远远望见她,便站住身子,似乎是专门在等她。她笑着过去打了招呼,便被对方拉着走了一段路。
“那个叫许宣的……你有多了解?”许安锦迟疑地问了一句。
“啊?”许安绮有些反应不及,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怎么了呢?莫非许公子出什么事了么?”
“哦,倒也没有……”许安锦看了她一眼,朝前走过去。
“到底怎么了?”许安绮落在后面,随后赶了几步:“姐姐啊……”
二人走过桂树下,墨绿的枝叶探出来,擦着许安锦的额头,许安锦伸手拨弄一下,才转过头来:“那个许宣,是个读书人罢?”
许安绮闻言,有些狐疑,不过还是回答道:“对啊,是读了些书的。早些年听说他还参加过科考。”
“考上了么?”
“倒是没有……之前以为他是书呆子,其实不是的,怕有别的原因,科考这事情,有时候也需讲些运道的。呵。”
“书呆子?”许安锦看了她一眼,随后笑着摇摇头:“还真不是书呆子,不,岂止不是书呆子啊……”
许安绮听着,觉得她的话里有些别的意思,扬了扬眉头,等着那边接着说下去。
“从杭州回来之后,妹妹你口中常常提到他,我当时觉得你是被他迷了心窍了。一个书生而已,夸夸其谈的我在杭州见的多。那些人,都是这样的。让你觉得他们很厉害,什么都懂。但是真的事到临头,没有几个真的如他们说的那样。当然,厉害的也有,但也不会很多。所以,当时你说起他的时候,我便是这么觉得。”
许安锦在杭州的时候,虽然是嫁了人的,但是因为丈夫方如海对她很冷淡,她忧愁郁结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一日,在家中实在憋闷,她偷偷乔装出门,在杭州很多热闹的地方游玩一番。西湖边也去了,也去寺庙里烧过香,回来之后也没有被发现。这次之后,她的心绪得到了释放,后来这样乔装出行的事情就成为她的奇特爱好。当然,她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过客一般,对很多事情只是听,只是看,没有参与进去。但是看的多了,听的多了,加上和方如海往来的很多也是书生才子们,所以时日渐久,她对一些事情就有了自己的看法。
“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日墨商大会的时候,我乔装去了竹月轩对面的茶楼,第一次见到他。其实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许安锦说到这里,想着那日同许宣在茶楼里就着西湖龙井吃着茶叶蛋的情景,因为被许宣使诈多骗去了一只蛋,想起来,有些耿耿于怀:“不过,是个有趣的人。和我平素在杭州遇到的那些才子们不太一样。后来听说许家的事情是他在背后推动,我心里是吃了一惊的,才觉得他确实有些本事。”
“对啊,许公子很厉害呢,不过,姐姐你说这些做什么?”
许安锦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沉默了片刻:“他是厉害的,在许家的事情上,多亏了他。只是,作为一个读书人,擅长这些并不是好事。读书人应该有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读书人会做生意,这个算什么呢?”
“姐姐……”
“不过他真的厉害,他不仅仅是做生意厉害,我现在知道了。”
许安绮听着许安锦的语气里有着感慨,随后才注意到她手中捏着的一页薄薄的纸笺,上面依稀有些字迹。
“你看看罢……你的许公子很厉害呢。”
许安绮被姐姐一句“你的许公子”弄得俏脸登时通红了些,她的大眼睛转啊转的,像找些能吸引注意力的事物,缓解一下羞赧以及尴尬的情绪,目光随后落到许安锦的纸笺上面。
“醉落魄……什么啊?呃……”
秋日阴沉的午后,桂树的叶子随风轻摇,天空中除了云层之外,偶尔会有飞鸟的痕迹。商贾家的院落里,少女在桂树下轻盈站立,目光在手中的纸笺上久久停留。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低低的呢喃声音,吐露苍茫渺远的字句,气氛变得有些奇妙了。
……
方元夫的小庭院里,这时候已经收拾干净了,当初碎落的瓦片被许宣小心的处理掉,随后方元夫找匠人过来修缮好。窗户微微敞开,因为阴天的缘故,光线显得有些黯淡。许宣在窗前写了些东西,大抵都是随后就要付诸实践的某些计划。满满地写了几张纸,随后将一些不太合适的用一道杠划掉,或者做一些修改。
有敲门的声音传过来,许宣将笔放下,走过去开门的时候,脑海中依旧想着计划的事情。他才走到门边,门已经开了,显然敲门的人似乎等不及主人来开门,便从外面推门进来。
许宣微微愣了愣,站住身子,那边胡子拉碴的年轻面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面。
“钱有死了。”来人走进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你住的地方真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