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的心里是高兴的,一大早就带着村子里的伙伴抬着花轿,他骑在一匹马上,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嘴巴乐得一直合不上。,走在去往柳村的路上。
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杨村、柳村之间隔着一条柳河,杨村在北岸,柳村在南岸,平时往来有一个舢板,就是能乘坐四五个人的小渡船。
柱子妈去文秀家里的时候,坐的就是舢板子,娶亲是大队伍,人多,还有马匹和花轿,不能乘坐舢板子过河,需要向上游绕一个弯儿,不太远,一个弯儿十里路,对于习惯了在山里上下的当地人来说,也就是半多个小时的脚程,娶亲的队伍敲敲打打锣鼓唢呐震天响,走路慢了一些,一个小时也能走到地儿。
就在柱子等人从石桥上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柳村那边冒出了黑烟,滚滚的黑烟直冲云霄,而且不止一处地方冒烟。
“不好,起火了。”队伍里面有人大声喊道。
“快去救火。”柱子等人加快了脚步,唢呐也吹不成调儿了,大家呼呼隆隆向前快跑,出来迎亲的大都是年轻人,体力好,很快就快到了柳村,却发现不是那回事儿,柳村里跑出很多的乡亲,嘴里喊着:“快跑啊,快跑啊,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这里从来没来过日本人,可是,这些人却是魔鬼一样,来了就开始杀人放火抢东西抢女人。
刚刚还在招呼着去救火的娶亲队伍被村里跑出来的人夹裹着一起向山上跑,柱子还在发愣,被同村的铁蛋拽住了,叫道:“快跑,日本人见了中国人就杀,等你见着了就跑不掉了。”
柱子懵懵懂懂地跟着人们上了山,到天黑的时候才敢下山,他疯了一般跑在前面,别人还小心翼翼的,害怕日本人留在村子里没走,柱子却不管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一辈子就这一遭了,天杀的日本人,偏偏搅了他的好事儿,他放心不下文秀,放心不下自己的家里。
到了进村的路口,就看见两个死尸,扑到在路边,身边一片血迹,血已经干涸了,有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柱子的胃里一阵上扬,他趴在一棵柳树上呕吐了半天,午饭没吃,胃里只有酸水,把酸水吐尽了,好受多了。
他起身急忙来到文秀的家门外面,以前,只远远看过一眼,没进来过,这一次算是第一次登门。
许老忠倒在大门后面,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今天是嫁女的日子,他穿得是最好的衣服。
文秀妈倒在堂屋的客厅里,身子被斜斜劈开,殷红的血迹刺痛了柱子的眼睛,还有几个贺客都死在屋里屋外,柱子却都不认识,应该是文秀家的亲戚。
继续向里走,柱子看到屋里的惨状,不由得心碎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文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浑身赤-裸的,肚子被剖开,肠子什么的流了出来,屋子里一片血腥气。
柱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拳头紧紧捏在一起,半天才说道:“日本人,我不杀日本人,妄为男人了,秀儿,你慢走一步,哥哥为你报仇去。”
柱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皮开肉绽的,也不知道痛。
铁蛋慢了一步,正在四处找文秀的家,却看到柱子疯了一样从对面跑过来,头发根根竖起,眼睛血红的,铁蛋吓了一大跳,急忙拦住柱子,说道:“柱子哥,你咋啦?”
“杀日本人去。”话语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铁蛋呆了呆,没等到他反应过来,柱子已经像是一阵风一样没影了。
铁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急忙大声喊道:“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柱子妈等人早已知道了发生在柳村的惨祸,贺亲的人早就跑干净了,她和丈夫雷欢实不能跑,儿子还没回来呢。
忧心如焚地等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柱子湿淋淋地跑了回来,像是落进了井里一样,柱子是跳河游水回来的,当然是浑身湿透了。
柱子回到家里,一头扎进自己的屋里,换上干爽的衣服鞋子,拿起鸟统就跑,柱子妈在后面追着喊:“柱子,你去哪儿?你媳妇呢?”
“死了,我去杀日本人。”
“啊?”柱子妈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开始嚎啕大哭。
柳村距离县城桃园县只有十多里路,杨村能远一点,绕过石桥就跟柳村的距离一样了,柱子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
到了桃园县城,已经是晚上了,远远看去,城门关上了,黑灯瞎火的看不到什么情况,柱子的大脑从最初的发热,已经冷静下来,心里的复仇信念却是一点没有减退,反而更加炙热了。
城门关闭了,难不住柱子,以前他经常来县城卖在山上打得野兔子狍子什么的,有时候天色晚了,就自己想办法出城。
他的办法也很简单,城东的地方有一块高地,城墙低矮一些,因为年久失修,城墙坍塌了几个地方。
柱子摸黑走到那个地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兵荒马乱的年头,没人在乎这个城墙是不是应该修复了的问题。
脚下是起起伏伏磕磕绊绊的城砖,柱子走到了城里,县城里的街道一片漆黑,当然,那个时候是没有路灯的,即使,有的住户家里还亮着灯,也被高高的围墙挡住了灯光,这给他的行动制造了障碍,后来证明,在他看不清日军的虚实的时候,日军也无法找到他的位置,条件的恶劣是共享的,不方便我,更加不方便对方。
柱子不知道日军的准确位置,他知道县城过去的衙门的位置,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叫国民政府了。
摸黑来到国民政府办公地点外面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灯光,柱子潜伏在暗处,心脏呯呯跳着,他面对的是职业杀人机器,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他以前,只杀过猎物,还没有杀过人,杀人跟杀猎物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态。
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是根植在中国民众心中的理念。
柱子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我杀人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文秀,为了文秀的父母,还有柳村的无辜百姓。请文秀在天之灵保佑我吧,让日本人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鸟统,就是火药枪,开枪之前,需要填充火药,需要点燃药捻,十分麻烦,在现代化武器日新月异的二战中,鸟统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
柱子不怕死,只怕不能为文秀报仇,冲动让他无所畏惧。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距离门口站岗的两名日军哨兵只有四十米左右,他有把握在这样的距离中干掉一名日军,至于,剩下的一名日军怎么解决,已经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里了。
柱子准备好了,很仔细地填充火药,他点燃了药捻,日军的哨兵发现了火光,很好奇地大声吆喝着,询问火光的来源,就在他们没明白过来的时候,轰的一声枪响,一名日军哨兵仰面倒下,柱子的枪法在十里八乡的很出名,都知道他的枪法高,每一次进山猎物最多。
剩下的一名哨兵赶紧卧倒,对着柱子潜伏的地方开枪,刚才的火光已经暴露了柱子的位置,日军哨兵的枪法很准,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的石片打在柱子的身上,很痛。
哨兵见柱子久久没有反应,开始抬头,观察了一下,然后端着枪冲了上来。
柱子再一次填充火药,举枪,瞄准,点燃药捻,射击,命中。
当他松了口气的时候,大门打开,一队日军嗷嗷叫着冲了出来,他们很快发现了两名倒地不起的哨兵,四下望了一下,马上判断出柱子的位置,呯呯作响的枪声像是炒豆子一样响起。
柱子猫着腰,贴着街道的墙壁飞快地奔跑,脚边不时有啾啾的声音,他不管不顾了,已经为文秀报了仇,再不跑,就是傻子了,表面上憨厚的柱子,心里明镜一样清楚现在的形势。
穿过两条街道,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如果是白天,柱子一定跑不掉,黑夜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跑到来时的城墙下,是一段距离地面两米高的矮墙,这是最可能翻越城墙的地方,其他的地点都比这里高,也没有攀登的地方,滑不留手的城墙是冷兵器时代遗留下来的防御军事工事。
换做平时,一下子就能借着助跑的力量窜上矮墙,可是,奔波了一天的时间,加上中午晚上没吃饭,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个时候,终于懂得了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
他窜了一下,没上去,心里有些发慌了,上不去,意味着被日本人抓住,已经能听到呜里哇啦的声音。
柱子没磨蹭,扭身沿着城墙跑下去,只觉得耳旁生风,不管前面是不是有水沟啥的崴了脚脖子,反正是全力奔跑,回头看去,日本兵已经追到了矮墙那边。
可能是日本兵看不到追击者的踪迹,他们在矮墙下面纠结了片刻,一部分人沿着街道转向柱子的后面追来。
咚一声,柱子撞在了墙上,蹬蹬蹬后退三步,一下子跌到在地,呲牙咧嘴捂着头部,原来前面是一条死胡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撞在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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