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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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的老天爷呀!」姚素娟捂著胸口,一下子瘫软地靠到沙发背上,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

步霄看见大嫂的模样,知道她得缓缓,于是默默喝起酒。

「不是……」姚素娟蹙著眉,讷讷道:「怎么著,我这到手的儿媳妇要飞了?」

步霄听见这话,拎著啤酒瓶子,挑了挑眉梢,一副痞子找茬的模样问道:「嫂子你到手了么?」

姚素娟看他来劲了,冲他笑了笑,揶揄道:「呦,那难不成,你到手了?」

步霄果然不说话了,低下头看著酒瓶子。

姚素娟看老四的那副样子,就知道他也只是偷偷摸摸惦记著「那条鱼」,跟自己也没区别,只是这事儿……她是挺开明的,一会儿也就想开了,毕竟老四就大了鱼薇十岁,这放到社会上去,多正常的事,老牛啃嫩草的多了去了,别说平日里没亲没故地叫个「叔叔」,就是叫个「干爹」,那也有结婚过日子去的,只是她是能想通,老爷子那样的老顽固能轻松放行?

毕竟步老爷子把鱼家丫头当亲孙女疼的,跟自己儿子凑一起,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接受不来……姚素娟想到这儿,忽然就打断了,她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有什么用?人家小姑娘说不定谁都不喜欢呢!

姚素娟也喝了口啤酒,笑起来:「行了,说到底,鱼还没养肥呢,最后落到谁手里,得看她自己想咬谁钩子上的饵料。这事儿先这么著,别的不说,这鱼不能让别人家钓走了,咱们家已经近水楼台了,我也没意见,到头来是儿媳还是妯娌,全看造化……」

步霄听见姚素娟这一堆「钓鱼」的说法,被逗乐了,他还真不知道她这么快就能接受的。

他这个大嫂,搁在家里是个「王熙凤」,放到外面去,接管了大哥的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是个女强人,她先同意了,步霄这会儿觉得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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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的时候,天还没亮,窗户外边一片漆黑,步徽昨夜睡下时没拉窗帘,这会儿一睁眼,看见外面落雪纷纷,点点闪银。

家里的暖气烧的很足,室内又热又闷,这会儿猛然惊醒,一掀被,一层热汗紧紧贴著他的身体和衣料,从被子间散发著热气,步徽只觉得满头薄汗,再一想起梦见了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头发全部从额前捋到脑后。

黑暗里,他只觉得心慌意乱,一场绮梦发得无端逼真,之前的梦都面目模糊,莫名其妙,但刚刚梦里的那个人,他却是认识的。

翻身下床,步徽叹了口气,拿了一条换洗的内裤走去浴室。

这是假期里他起来的最早的一天,步徽洗了澡出房门时发现还不到七点,抱著篮球下了楼,他竟然看见鱼薇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身体顿时一僵,他几乎不可抑制地回想昨夜他做的梦,正紧张著,鱼薇回过脸看向他。

她的眼睛大大的,清澈如水,有种不可名状的清纯……

步徽的眼睛像是被风吹拂开的柳枝梢,轻轻飘开,又走几步,他听见鱼薇开口了:「早上好,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心想著还不是因为你……步徽咬咬牙,并没回答,抓了一下头发,抱著篮球朝门走。

鱼薇看见步徽一身篮球衣,知道他要去后院打篮球,也没多问,低头看著膝盖上放著的围棋死活题6000的练习册做起来,步徽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她脚边的行李。

「你要走?」步徽看向她时蹙蹙眉。

昨天因为孙灵铃的话,娜娜似乎不想再住下去,鱼薇就收拾了行李,想等大家起床后告个别就离开,于是点点头:「嗯。」

步徽被噎住了,但也不能开口劝她,又看见她膝上摊开著的死活题练习册,想著g大果然是她随便考考就能去的,她都不复习,开始看闲书、玩儿围棋了,她到底是有多聪明,竟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没错,她是高不可攀的,让这么多人抬头遥遥看著,想追也追不上……步徽站在原地,脸上阴晴莫辨,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两手一松把球丢了,再次迈腿走上楼去。

鱼薇看见眼前蹦跶了两下、滚到自己脚边的篮球,抬头看了眼步徽离开的背影,想著他这是怎么了,不去打球了?

早晨八点,二楼走廊的窗户外飘著小雪。

步霄两手套上毛衣,步伐慢悠悠的,叼著烟地走出房门,习惯性地先去步徽房里喊侄子起床,结果一打开门,看见步徽身上穿著蓝色的威少球衣,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学习,步霄眯起眼睛,看见这一幕,还以为自己没醒透,在做梦呢。

「你这是撸傻了?」步霄悠悠地问道,把门带上走过去,看见步徽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做题,他看自己来了还伸胳膊遮遮掩掩的,不由得揉了一下侄子的微卷的头发,脸上浮现一丝坏笑:「也对,64g太荤了,偶尔也得清清肠胃。」

「不是……」步徽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物理卷子挡上,看见四叔已经坏笑著坐在床沿上了,他叹了口说道:「我不是要考g大么?以后都不能玩儿了。」

步霄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烟的时候,眉头紧锁,只觉得心忽地一沉,想著他考g大不会真的因为鱼薇吧,很淡地勾了勾唇,语气却还是吊儿郎当的:「你小子认真的?」

「嗯。」步徽点点头,手里转著笔,侧影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严肃。

步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秒,然后沉声问:「最近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小女孩儿了?」

步徽愣住,转著笔忽然停下,眼睛垂下来望著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有点别扭地说道:「不是小女孩儿,她是我的女神。」

「啊?」步霄听到的一瞬间,蹙起眉,接著闭上眼差点笑死,没想到他这臭小子酸起来怎么跟瓶儿陈年老醋似的,可他没笑一会儿,听到步徽的后半句话,步霄只觉得似乎是一道闪电正好劈在自己脑门上。

「四叔,我喜欢上鱼薇了,」步徽把转椅转过来,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名字被步徽说出来的一瞬间,步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

彻底笑不出来,步霄喉结滚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卡壳了半晌,低头看著烟蒂积了好长好长,他才稍微平静下来,语调沉沉地问道:「有多喜欢?」

步徽被问住了,想了很久才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我昨儿晚上做梦梦见她了,但醒来一点都不开心,我太差了,根本配不上。」

步霄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感受,觉得好像一根钢钉狠狠地砸进自己心里,另一根楔进自己喉咙里,不偏不倚卡在他最痛、最要命的症结上,他只能笑笑,却似乎下一秒那丝笑意就会死在他脸上,还会死得鲜血淋漓的。

步霄心绞痛发作一般,说不出话来,心里思忖著步徽那番话,知道侄子的心意是真的,他那样没心没肺的小男孩儿,都有「配不上」的感觉了……

想了很久很久,漫长的几乎有一个世纪似的,步霄只能这么回答他,但每个字说出来,都要动用他全部的力气一般,揪扯著他的心。

「喜欢就去追吧。」步霄说道,但脸上果然还是笑不出来的:「追上了是你的,追不上四叔我也没辙。」

手指间的烟蒂落了,摔在地板上,步霄举起香烟吸了一口,回过神时,发现这烟只剩个烟屁股,已经烧手了。

叔侄两个下楼来的时候,鱼薇早就吃过饭了,姚素娟正在留她,想让她住到元宵节,鱼薇本来就不好意思,怎么可能麻烦人家整整半个月,姚素娟也看留不住人,说等会儿送她们姐妹俩回去。

「不用了,我打算跟娜娜坐地铁。」鱼薇说著这话时,看见步霄下楼,眼睛情不自禁朝著他看去,他抬眸跟自己对视了一下,就淡淡地笑著把脸转过去了。

他是笑著的,但人看上去意外的有些疲惫。

「那可不行,下著雪呢,这么多行李,等会儿让老四带著小徽送你回去,帮你把箱子扛上楼。」姚素娟说完,心里偷笑,拿眼睛瞥了下步霄,却见他坐在饭桌前,好像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又点了根烟,心想著她这么送助攻,他怎么也不暗爽呢?

这是整个寒假,鱼薇最后一次见到步霄。他开车带著步徽,把自己和娜娜送回出租屋,帮忙把行李搬上楼后,连坐都没坐就离开了,鱼薇觉得他今天特别反常,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但碍于身边有人,她也不能问。最后一面,是她站在阳台上,朝著楼下看步霄离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车边时停了脚,慢慢抬头朝楼上看过来。

鱼薇住五楼,距离算不上太远,在纷纷扬扬的小雪粒里,可以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黑色大衣的领子上有一点雪白,头发也落上了冰晶。

步霄抬头,看到她站在阳台那两盆杜鹃花旁边,正望著自己,轻轻勾唇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就拉开车门上车了。

那笑容一闪而过,短暂得鱼薇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笑了。

步霄带著步徽回家后,放侄子回屋学习,自己又去了一趟小屋,照例点了三炷香,在垫子上坐了很久,抽完了盒子里所有的烟。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事情想清楚。

但很快就想通了,毕竟这事也不复杂,只是赌一把,他赌过这么多次,赌过一块石头是不是美玉,赌过一副字画是不是真迹,但真的没赌过一颗心。

最后步霄还是在点烟的时候眯起眼笑了,他太了解鱼薇,她不会喜欢上同龄的男孩儿,百分之九十九不会,那她喜欢不喜欢自己呢,他还真不知道……

这也算公平了,反正到今年六月他都要等,他不会妨碍步徽去追她,让她自己选吧,如果她拒绝了,天下两条腿儿的姑娘那么多,步徽追别的去,自己当然不算抢,如果她没拒绝,那是他赌输了,他心甘情愿,大不了远走他乡。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嗯?」沉默的坐了许久,步霄抬起眼,看著桌上五六个灵位在三炷香的烟气里,像是一双双眼睛在静静看著他纠结,却没有回答,于是他浅浅笑了笑,轻声开口,像是自语:「我知道……我不会跟他抢的,我是当叔叔的。」

步霄说完,脸上又挂上一丝笑,撚灭了烟头,站起身很潇洒地拎上外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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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和寒假就这么过去了,像是翻日历,回过神的时候,总会察觉时间不小心走丢了,好几天没翻页,竟然过去这么久。

鱼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步霄整个人像是失踪一般,消失得很彻底,等她听说的时候才知道,他竟然出了趟远差……

「什么出差,他就是出去玩儿了,夏天就回来!」姚素娟在三月初步家的一次晚饭时这么说道。

她听得云里雾里的,姚素娟还对著自己一直眨眼,鱼薇心想著难不成她看出来自己对步霄的心思,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担心他的?

但其实他出远门了也好,她现在的确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高考已经进入百日倒计时了,她连酒吧的工作都暂时请了假,每天埋头复习时,她还得想著带著两个人一起上进,也算是焦头烂额。

步徽自从决定要考g大,整个像是变了个人,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干,而且鱼薇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竟然一语成谶,步徽头脑真的很聪明,沉下心学了,成绩提高得飞快,甚至物理这一科大有赶超鱼薇的趋势,连考了好几次高分,只是他文科都很差,拉低了总成绩。

祁妙就不行了,她各科都分数平平,三次类比的成绩下来,都不太理想,她越急越乱,最近压力很大。

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著高考时间越来越近,他们三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步徽脱离了他原本的男生圈子,每天跟在鱼薇身边,问她题目,正好祁妙也凑上来,一个人讲两个人听,时间久了,互相关系亲密起来,犹如好友,三个人开始无话不谈,竟然完全没有之前的隔阂和疏离。

三次模拟结束后,紧锣密鼓的倒计时刷新到了考前最后时限。五月底这个周末,祁妙在考前最后一次来鱼薇家里复习,鱼薇从冰箱里拿出冷泡茶,端过去时,祁妙原本皱著眉低头看著化学卷子,忽然抬眼看向她,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时间愣住:「尾巴,我一直没发现,你头发好长了!」

「嗯?」鱼薇被她说的也是一愣,把玻璃杯放到小茶几上,就被祁妙拉到全身镜前了,那一刻,连鱼薇自己都愣住了。

她最近一直忙得无暇自视,步霄不在的日子里,她也懒得看自己是什么形象,现在恍惚间一看,自己的头发留了好长,黑发如瀑,旺盛而浓密,已经快要及腰了,而她最近个子也长到了顶,猛一看上去,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你现在好漂亮,可以扎马尾,梳辫子,扎花苞头或是干脆烫个卷儿,太好了,等下个星期考完试,我们一起学化妆,买衣服,做头发,然后一起上大学,谈恋爱!」祁妙炮语连珠,自己说完,开心得咯咯直笑,像是已经成真了似的。

谈恋爱……鱼薇想到这个,不禁也跟著祁妙一起笑了。

「嗯,再咬咬牙努力一下,我就可以追他了。」鱼薇望著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念道。

「诶?这是什么东西……」祁妙走回桌边,低头喝了口冷泡茶,翻书时,忽然从鱼薇的化学书里掉出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满眼字,她看呆了,凑近一看,竟然写的全是一个名字,祁妙瞪大眼,把那张纸拿起来,满脸莫名地问道:「步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