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步霄在这天晚上,开车奔波了一夜。
从鱼薇家吃了饭出来,他先是回家收拾残局,到了家里发现没人想搭理自己。
小徽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老爷子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下楼吃饭,说气都气饱了,姚素娟忙得焦头烂额地到处打电话找小徽,看见他回来,也没空跟他商量。到了深夜,小徽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步霄披上外套,说要去学校找他,被步静生拦了下来。
「老四你去找有什么用,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大哥这一句话说出来,步霄只觉得像是三把寒刀猛插在自己心上,下句话直接把他打进地狱:「我自己儿子,我自己找。」
步霄的外套只穿了半只袖子,站在门前,手里拿著车钥匙,身体一半在屋里的光亮里,一半在院子里的夜色中,客厅里三哥和三嫂的面色都变了,姚素娟听了这话终于爆发,捶在步静生身上:「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家人?非得看别人难受你才开心吗?平常也没见你对你儿子这么上心,你进屋念你的佛去!」
步静生被媳妇儿骂得顿时偃旗息鼓,呆愣在原地没了声音,大嫂上楼的时候,背对著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哭了,樊清看这情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吵起架了,赶紧也跟著上楼去劝。
步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能把那件黑色外套穿好,从兜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点著,穿过漆黑的夜色里的院子,一声没吭地朝著自己的车走去。
山道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进了市区,步徽的电话的还是打不通,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其实全家人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小徽的性子太刚烈,受了刺激不知道会干些什么,但如果他在今晚出了事,绝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
步霄去了步徽的宿舍楼,找了宿管,进宿舍问侄子舍友,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他又问了步徽几个朋友和同学的电话,一一打过去,杳无消息。
漫长的一夜似乎没有尽头,步霄把车停在g大门口,除了抽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指间的香烟袅袅缭绕著烟气,他又开始想念呆在鱼薇家里时的那种舒适和安定……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步霄驱车前往鱼薇家,他并没打算上楼睡觉,只想呆在一个离她近一点的地方,一得到小徽的消息,他就可以去找人。
结果车开进了社区,远光灯里,他远远就看见坐在花坛边上的那个高瘦的背影,步霄立刻停了车,关灯熄火。
他先是跟姚素娟打电话说找到小徽了,让家里放心,接著他坐在车里,踌躇著要不要下去跟侄子说话。
最后他决定不动,就这么远远看著,大哥说的没错,步徽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自己,他上前去跟他说话,他说不定会立刻离开,甚至又要再炸一次。
一晚上,步霄坐在车里,陪著步徽就那么安静地坐著,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次他对鱼薇的心思,说不上比自己的那份多或者少,但他此时此刻一定比自己痛苦。
他受伤了还有人给抹药,步徽这会儿受了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天渐渐亮了,等到那个背影一点点在眼里变得清楚,步霄只想一刀把自己给捅死,他已经很久没抽过这么多的烟,等把最后一根掐了,他无计可施地呆在车里,感受著愧疚的凌迟。
愧疚也没办法,事已至此,步霄心知肚明,这件事除了时间,没有人能摆平的。
天已经大亮,社区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晨练的大爷大妈都出来了,步霄看见步徽坐了一夜,此时终于站了起来,但他没有朝社区外走,而是直接进了鱼薇家的门洞。
看见侄子消失在门里,步霄重重地叹了口气,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下了车,跟著他走进去。
就算再愧疚,占有欲还是有的,鱼薇是他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因为愧疚就把她拱手相让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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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薇起得很早,五点多就莫名睁开眼了,又逼著自己睡了会儿,根本睡不著,走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收拾房间。
马上就十一国庆放假,娜娜就该回来了,祁妙也要回g市来找自己玩,她琢磨著等下去超市买点好吃的,忽然门铃响了起来。
她没多想就走过去,步霄每天都给自己送花,早晨有花店的人专门送来99朵红玫瑰,风雨无阻,只是今天来得似乎早了点?
结果从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的人,鱼薇就愣住了,并不是送花的人,步徽竟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
她还真没想过,步徽会主动来找自己,昨天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不想看见她来著……鱼薇没时间多想,毕竟他失踪了一夜,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步徽好好聊聊,让他把心结解开。
鱼薇一把拉开门,步徽抬起眼望向她,但在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她跟他之间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尴尬,那种气氛除了沉默,没什么特别的,她能感觉的到,步徽和昨天的不稳定不一样,此时浑身上下充满了疲惫的气息,脸色苍白得吓人。
「能让我进去么?」他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嗓子是哑的。
鱼薇点点头,让他进屋,把门关上后,她先去厨房给步徽倒热水,听他的嗓子哑了,应该很需要喝水。
步徽进了她家,一打眼就看见玄关处放著一双男士拖鞋;再往客厅里走,能看见玻璃门外,阳台上晾著四叔的白衬衫,地上摆满了红玫瑰;走到沙发上坐著,茶几上放著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好几根烟屁股,旁边放著一盒开过封的黑兰州,这种种的迹象都显示著四叔曾经在这里待过很久。
其实想了一夜,他把现在的情况想得很透了,但是想得越透,他越是无法接受。
是谁都好,为什么非得是四叔呢?任何男人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他几乎是跟在四叔屁股后头长大的,他小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长成一个像四叔一样的男人,他整个青春期都在模仿四叔的样子长高长大。鱼薇跟四叔对自己的意义,分不清楚谁更重要,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他跟四叔,说是叔侄,但并不确切,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和哥们儿,但又有长辈对晚辈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出了任何事,都有四叔帮他兜著,闯了祸四叔帮他收拾残局,有什么想要的,家里不给买,他只要对四叔提了,就是天上月亮和星星,他都能想办法给自己弄到手,他那个每天吃斋念佛的父亲从来不管自己,对于男人的一切理解,都是四叔教会他的。
可就是这样的人,跟他最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了……步徽坐在鱼薇家楼下,想了一夜,他心里原本只是膈应,但那种膈应渐渐变成了一种硬如磐石的东西,结结实实地长在他心里,生了根,铲除不掉,他完全不能接受,越想越无法面对。
鱼薇给步徽倒了热水,从厨房走出来,把玻璃杯递给步徽时,看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静静坐著,垂著眼睫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样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步徽这个人很要面子,也很喜欢逞强,可现在他出现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就像是把一切掩饰和防备都卸掉了,露出了原色。
沉默了很久,鱼薇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他解释,却被他的第一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
「你跟我四叔睡了么?」步徽静静逼视著她,声音很沙哑地问道。
她一看就是刻意跟自己拉远距离,沙发这么大,她连转角的那个小沙发都不愿意坐,非要搬一把椅子过来,坐在自己对面,再加上屋里的种种四叔留下的痕迹,步徽猜测步霄应该在她家里留宿过,留宿的话不可能不对她做什么吧……
鱼薇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两秒,然后垂下眼睛,承认道:「睡了。」
他去外地仅仅不到一个星期,四叔就把他喜欢的女孩儿给睡了……步徽心里那个铁石一般坚硬的东西又硬了几分,他干涩地咽了一下唾沫,却不想喝手里的热水,他把脸转到一边,不想看见她,实在忍不住,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真恶心。」
鱼薇被他的话冰了一下似的,心里一凉,抬起眼,语速很慢地说道:「有什么恶心的,我为我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任,我想跟他做什么都可以。」
步徽只觉得她在自己心里的样子一点点崩塌掉,昨天晚上,她给自己打电话,他其实是很想接的,在他谁也不想理,想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她来找自己,他发现他还是不能拒绝。
她如果知道,他愿意一直开著手机的原因,就是等她给自己打来;她如果知道,万一有一天她真的需要自己,他可以为了她从任何地点任何时间赶来;她如果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这么一个,她说什么他都会去照办的人,她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他现在知道她跟自己四叔已经做过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他无意对她恶言相向,他今天来到这儿是想听她解释、然后彻底死心的,可是他真的坐在这儿了,看见她的样子,听到她那一番冷静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白,他才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无法接受,他再也不想看见她和四叔了。
步徽又听了很久,鱼薇跟他解释了很多,比如是她先告白的,比如他对四叔的做法有误会,她的条理很清晰,把每件事都解释给他听了,希望求他理解……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不理解呢?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听她的意思,是早在自己喜欢她之前,四叔和她两个人就互相有意思了。可是他能理解,不代表他现在就能接受,然后坦然面对的。
话他都听了,听到最后,他真的觉得自己来错了,他听到一种觉得她再开口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失控的地步,步徽终于「自虐」够了,站起来告辞。
鱼薇看见他要走,她其实能看出来,步徽的表情越来越冷漠,最后冷得像一尊冰雕,打开门他要朝外走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步徽,你要是能想通的话,能不能接受,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只看见步徽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拳头狠狠砸在她身后的门上,「咣」的一声,鱼薇被吓得一抖。
他肯定不会对自己动手,鱼薇在给他开门时就衡量过这件事,步徽虽然冲动,但绝不会伤害她的,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一拳砸到她身后的门板……
步徽忍著激动和怒气,朝她一点点挪近,鱼薇飞快地朝另一边躲开,想逃出他的控制范围。
「你躲什么,你觉得我会打你吗?」步徽看见她吓了一跳的样子,低头对她冷冷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不会接受的,以后你不要出现我眼前,你跟我四叔我谁都不想看见,祝你们俩早日分手。」
鱼薇听到他这么说,不打算躲了,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一抬头看见台阶上站著的人,顿时愣住了。
步霄站在楼梯边上,手插在裤兜里,表情冷冷的,看见这一幕,挑了下眉梢,开口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步徽听见四叔的声音,一回头,看见他果然站在自己身后,他唇边还有自己昨天一拳砸过去的淤痕,但眼神噙著一丝冷笑,剑眉斜斜地扬起。
「打我还没解气,我让你接著打……先把你的手拿开。」步霄看上去还是很冷静的,只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不怎么好招惹,语速也越来越慢,有种威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