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打方向盘,车子前方擦撞了一下,然后车子急刹车。没系安全带的她,随着惯性扑出去撞上前玻璃。
等她醒来,车子已经没有在原来的地方。她躺在车后座,前面驾驶位坐着王月茹。
王月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人死了。
她醉得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自然懂王月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王月茹和她矛盾已久,突然无缘无故出现在她车上,她坚持这是她的一个阴谋。
王月茹二话不说,带她下车看了车前盖上和轮胎上暗红的血迹,还有旁边江城最著名的腐烂河里的尸体。天还是黑的,瓢泼大雨里,她看见黑黢黢、乱物堆砌的水道里面那个细瘦的身体,顿时跪坐在地上。
王月茹一把把她拉起来,回到车上,她才看见副驾驶位上也全是血。
她撞死了一个人,这一认知几乎将她逼疯。王月茹冷静地把车往市郊开,从王月茹那儿她听到事情前因后果。她们是共犯,人是被王月茹从人行道上推下去,那个女孩勾引了王月茹的男朋友。但主要责任确是她,她醉驾超速行驶,还闯了红灯。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自首。
「你疯了!」王月茹大叫,打掉了她的手机。「你现在是醉驾逃逸,最低判三年。还有你爸在江城的关系,闹起来你就等着在监狱里面住上十年。我推她的时候,你的车还没开过来,大不了我被判个半年一年,缓刑也就出来了。你想报警,先好好想清楚你的后果吧。」
一番话,让她迟疑了。事情揭露出去,对整个唐家都是一个毁灭。
她极度无助,走投无路只有打电话找宋安七问办法,可是联系不上她。最后王月茹把车开去城外洗车场,第二天天一亮找人把车洗了。她告诉洗车人,家里的宠物猫被撞了才送去医院,血把车里的地毯都染红了。
事发后的两三周,她不敢出门,听见警笛声人直发抖。相安无事过了半个来月,没有听见风声,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那时候王月茹突然开始威胁她,一次次拿她偷拍下车祸现场的照片要挟她与自己最好的朋友反目。
最后一次,是陆子翊儿子的满月酒。她再也受不了,告诉她哥,要去自首,被唐睿劝住了。
唐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其中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事情刚发生时,她始终处于惊吓过度的状态,因此没细想。后来仔细回想,所有的事情都是王月茹在说。
她确实是擦撞了东西,但如果并不是人呢?
唐睿找了关系,私下里偷偷调出了事发地路边的监控。可惜雨下太大,摄像头只捕捉到模糊的连人影都看不清楚的影像。他马上借口钥匙掉进腐烂河,请了人下去打捞。没捞到尸体,反而捞上来一具服装店橱窗模特的木偶。
事已至此,真相如何她们心里才有了底。
车里地毯上残留的血迹被拿去检验,那根本不是人的血。
王月茹心里有鬼,经不起唐睿当面恐吓,一时不慎说漏嘴,于是真相大白。
那些天她夜夜买醉,早被王月茹留意到。那晚下那么大的雨,王月茹一直跟在她身后,想抓她辫子。没想到看见她车停下,车前方横躺着一只血淋淋的死猫。于是将计就计,摆了一出局。
查清楚事情始末那晚,她在凹凸定了卡座,买了宋安七最喜欢的双皮奶。她哥说,会把安七带去。
结果等到十点,看到酒吧转播足球比赛的频道突然插播的新闻。
安七死了……
刹那,她就像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以为什么都好了,不怕了。可原来,她没醒过来,睁开眼还在梦里。
“那这伤……是怎么回事?”宋安七指尖颤了两下,还是没勇气摸下去。
“我生病了,你不觉得我胖了很多吗?”唐花枝低头轻笑,捏了捏手臂上的肉,“吃了两年多的米氮平,体重都快瘦不下来了。半年前,我比现在胖多了。幸好你不是那时候回来,不然你更讨厌我了。”
米氮平,治疗抑郁症的药。
她先是吃安眠药,然后呕吐被送进医院。第二次,她割腕。
她大哥觉得不对劲,找了心理医生,才终于检查出来,她已经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到了必须住院接受治疗的程度。她被送进隔壁市上的精神卫生中心,住了将就一年。她妈租了房在医院旁边,每天都去陪她。她因为药物治疗,胖了二十五斤,她妈差不多也瘦了那么多。
这件事只有她们家知道,那一年她爸对外称说她妈生病需要静养,把她带回老家了。
出院后,她能靠药物维持。为了让她真正好起来,她哥按照医生的建议,给她找了一份工作。
上个月,她才彻底停药。
宋安七拍拍她的肩,“我不知道……”
对于那段混乱的往事,她毫不知情。花枝也狠,竟然能瞒得滴水不漏。
若是追究起来,自己并不是全然就无辜。
很早的时候大人就告诉花枝,她没了妈妈,要花枝多照顾她。所以从念幼儿园开始,花枝就像个小哥一样,替她出头,冲锋陷阵,她自己也就只是像个肥滚滚的小球,常常打得一身伤。花枝也从来不对她喊疼,抱怨,每次花枝都是揉着伤口咧开豁牙来安慰她。
后来自己似乎是习惯了花枝的保护,爱赖着她,潜意识里总当她是姐姐,不开心了第一个就是找她。
花枝大概也默认了这种长久以往的定位,在她面前,花枝永远像是个骄傲的女王,从不展露她的怯懦。于是乎,连她也忘了花枝也只比自己打两个多月,她也是个很普通的女生。
和简宁的分手,对花枝来说,无异于生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病。
很多次,她想安慰,想像当年花枝保护自己一样去保护她。可花枝总是不让,说是不值得。好几次甚至是花枝来安慰她,让她相信没了简宁,她唐花枝也能过得很好。那么痛的感受,到头来花枝也就只是喝得找不到北,抱着她痛哭过两三次。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花枝为她付出那么多。但她,为花枝做过的,其实屈指可数。
她没资格去埋怨,也无法去埋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滴眼泪砸在微微圆润的肩头,宋安七仰起头,飞快地抹去眼角潮热的液体,苦涩地笑,“我很难过,我什么都没为你做。”
那种身陷困境,却孤立无援的感受,她有切身体会。
唐花枝咬着唇角,怯懦懦地看着她,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七七,我们和好,可不可以?不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我已经好得差不多,没有再吃药了。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脾气这么坏,从小到大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很久没喝过酒了,我再也不闯祸了。你好好想想,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说过,我会等你愿意对我解释。”宋安七环住她不安到紧绷的肩头。
她又何尝不是只有她花枝一个朋友?她们都以为彼此就像磁铁的两极,这辈子就耗在一起了。她们的年少、青春,像是学校门口卖的双皮奶,必须要红豆搭着奶冻,才叫理所当然。
宋安七没想过,这次回来她会面对一个这样脆弱的花枝。她说话细细地,一句话总要想过一阵才会慢吞吞地开口。看着自己的神情总是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还有不安。宋安七终于能够理解决裂时花枝的心情,因为现在她看着这样的花枝,陡然有一种被欺负的感觉。
仿佛自己珍爱的花,被人给毁了。无以言明的委屈……
不想再刺激到花枝,宋安七放慢了语速,轻言细语告诉她,好多事情都过去了。
拉着花枝吃了些她先前点的糕点,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唐花枝有点困了。眼睛眯成了条缝,努力地撑着,头搭在她肩上,有时候不说话了就在那儿轻轻地笑。
“花枝,去洗澡先睡觉吧,明天我们再聊。”宋安七担心她身体受不了。
“也是,你才飞了航班回来,肯定累了。”唐花枝站起来,晃了两下,又抱住她几秒,依依不舍,“那我回去了。”
宋安七揉了揉她埋在颈间的头,“都半夜了,就在这里休息吧,床够大,你拉着我的手,掉不下去。”
她说完,唐花枝扑哧笑了。
她们两个睡相都不太好看,结婚前混一块儿玩时,常睡一起。床都是一米五宽,明明够宽了。可是晚上睡熟了,不是她踢花枝一脚,就是花枝伸手打在她身上。有时候两个人挤着,总有人被挤下床。还睡在床上的人,浑然不知什么事。滚下床的人,翻身坐起来,爬回床上又接着睡。
如果是在唐家,第二天邹榕来叫她们起床,都会顺便拿治疗跌倒损伤的药膏过来,笑着问她们晚上是不是又打架了。
“我现在必须回家,不然我妈和我大哥会担心。”花枝提起包,低下头放下袖子,仔细扣好,动作熟练又自然。
宋安七撇过头,走到门口拨了酒店服务电话,请他们帮忙叫辆出租。
拉着洗完澡正躺房间听音乐的楚凯一起,送花枝下楼上了车。关门前,花枝又突然叫住她,问得有些犹豫,“七七,你和我二哥……见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