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距离地面大概有十米高,宋安七看着就晕,“你不下来吗?”
“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Oscar眯着桃花眼,咧着薄嘴皮笑,神情里满是年轻人无邪的轻佻。
宋安七站在树下,微薄柔软的阳光穿过树的缝隙,他干净漂亮的脸像是发着光一样,令人觉得美好。
“干嘛不骂我……你,真想我啦?”Oscar抓过一捧树叶,呼啦从她头上洒下去。
宋安七避之不及,眨眼满头就都是银杏叶。拨弄了几下,还是剩下很多深绿的小叶子插在黑发里。她一下有些生气地看他一眼,“我只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你的房门没锁。”
“没锁没关系,没好东西——喂,你要走啊?”
看见她果然转身就走,Oscar抱着猫一手攀着树枝,刺溜几下就晃到树下。把小猫往地上一放,大步过去挡在她前面,一脸无辜,“平时不都四点半才走么,你是不是看错时间了?”
好在宋安七早习惯他跳调的思维,咬着嘴唇摇摇头,“我今天还有事。”
“哦,那你去哪儿,我送你。”他说着,就开始掏钥匙。
“不用了,我去很远的,而且现在打车也方便。”被他送过好几次了,她倒是不怕摔车。只是后来他说黑色的机车太阳刚和她不配,拿她做借口终于如愿以偿地把机车刷成了骚包的粉色。
一辆粉红绘着Hello-kitty的重型机车,在路上的回头率可想而知。宋安七被人长时间看着都会感觉不舒服,常被花枝笑说脸皮薄,更不要说在一路被人指点,跟千刀万剐似的。
直白的拒绝,写在她脸上。
“有多远?”Oscar歪着头,邪气地扬起唇,长臂不客气地搭她肩上,“走啦,再远也走不出这世界。今天咱不坐机车了,坐四个轮子的好不好。”
这人永远是嬉皮笑脸的样子,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耍赖,宋安七也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Oscar瞄准宋安七心软了,得意一笑,推着她走出院门口。几乎是半强制地,把她塞进车上。
“去西郊安康疗养院。”
Oscar折腾方向盘的手一停,惊恐地转过头来,一眨不眨盯着她,慢慢道,“你前几天说你生病了……天,你别告诉我,你是从疗养院偷跑出来的吧……”他忽然扭捏地挠挠后脑勺蓬蓬的短发,“虽然我是很漂亮又好玩……可你也不用这样吧……”
“你想太多了。”宋安七拍开他做作捂着胸口的手,一股气生生地杵在了胸口,“你有见过感冒进疗养院的吗?”
“万一你身份金贵呢。”自恋的幻想被毫不留情地戳穿,Oscar有点意兴阑珊。
他嘴贫起来经常就没玩没了,宋安七懒得和他胡扯下去,“我去看我外公。”
“哦……”Oscar撇撇嘴。
不搭理他脸上的失望,宋安七照着后视镜,开始处理头发上的银杏叶。
Oscar看她盯着车窗,动来动去,以为她是在看车,得瑟地问,“我说过总有一天会用宾利送你,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吧。”
宋安七看看这车,没忍住,“这不是夏利吗?”还是一辆粉色的骚包的夏利。
“欸……夏利也有一个利哪。不就差一个字儿了嘛……”
Oscar被她弄得有些尴尬,直挠头,瞥见宋安七抿着嘴在笑,于是故作生气地瞪过去,“你这妞儿太不可爱了,你男人一定没有告诉你,在某些时候装傻会让一个女人变得格外可爱。”
宋安七眨眨眼,很不苟同,“他没那么肤浅。”
言外之意,他很肤浅!
“那我很肤浅?”他哼哼,一脸的不爽。半眯的眼往路上瞄了一眼,盘算着她要还是“不解风情”,就找个偏僻的地儿把她扔下车去。
“不知道。”澄清的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宋安七笑,“不过,我从没见过有成熟男人会喜欢粉红色。”
“世界公约、达尔文进化论、物种起源上哪本书上有写粉色只能女生喜欢吗?”Oscar眉一挑,气势汹汹,“你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那不好意思,算我错了,你注意开车。”
宋安七担心他一扑腾起来,就忘了正在开车的事实。便再也不和他贫,任他嘀嘀咕咕。他那性子跟小孩子似的,说了好一会儿见她不理,也觉无趣地消停下来。
隔着几道蜿蜒的山路,能看到安康疗养院了。
一排白色的小洋房坐落在半山腰里,一片碧绿里冒出白白的尖尖的屋顶。碧云蓝天,仿若山林间。
Oscar眼神飘渺望着上面,慢悠悠吹了记口哨,“有钱人。”
宋安七敏感地捕捉到他那双半眯起的眼里,一闪而过的神情。像是讥诮,又有些晦暗,无法形容。那一刹,和平时的他很不同。她看见的他,总是彩色的,生动如清晨朝霞,有着不会灼伤人的光芒。
车在安康巨大的木牌门前被拦住了。保安看来的是辆破夏利,就死活不让进。
Oscar一拍方向盘,脾气窜了上来。
看着几乎又要动干戈,宋安七头疼地拦住他,“就在这儿吧,走进去也就几分钟。”
Oscar一只手已经推开了车门,听到她的话,背影僵了一秒,“那你走吧。”他冷声说道,手臂一收用力拉上门。咚地一声,宋安七感觉到车都晃了两下。
到嘴的“再见”也说不出口了。
一只脚迈出车外,她忽然又折回来。从手袋里拿出纸笔,唰唰写了一串号码,双手捏着递到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边。
“这边的路翻修过,导航还没修复过来。花枝说过,你刚回国不久,回去的路上你不清楚了,打电话给我。”不是没有缘由的,刚才来的路上,有她指路,好几次岔路也差点走错。
Oscar转过头,冷冷看着她,紧绷的嘴唇弯了一下。
纸条孤零零地搁在空中,整整一分钟的无话。宋安七抿了抿唇,把纸条放驾驶台上,“那我走了。”
身后一片缺氧的静默,抓着车门,宋安七迟迟不动。
从小到大,她没少遭受被这种拒之千里的眼神。但只要这种排斥来自于前一秒还和她说笑的朋友,就足以令她难受。
“我外公当年带队建院的教授参与地震救灾,主持楼房搜救工作,亲自上场指挥的时候救了三个小孩子,救援队退下来的时候余震再次发生,他的一只腿就在那次事故中没了。”低低说完,她关上门,快步走进大门里。
Oscar抓着纸条跳下车,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瘦瘦小小的身影那么轻,似乎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一转身,愤怒地朝车门蹬了一脚。
保安从门庭里探出头,警备地望过来。
“看你妹!”又踹了一脚。
深吸了口气,抓服帖被风吹乱的头发。Oscar把车钥匙往车里一扔,在保安注目礼中,大摇大摆走进疗养院大门。
安康从策划修建伊始,就打出了“园林式居家度假”的招牌。能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她们这一辈还未出生前,就已经在江城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
陆子翊第一次带宋安七来探望他妈的时候,楼下花园咖啡厅里坐着个喂贵宾犬吃蛋糕的老人。老婆婆已经很老了,细若柳条似的眼睛都陷入了褶皱里。他们从她身边经过时,宋安七不小心碰到她放在桌沿的狗项圈。在她慌张的道歉声中,老婆婆平静地看看她,说别碰着我的狗就好。走出去很远,宋安七听见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对着她的狗慢慢说些什么。贵宾犬安静地蹲在老人跟前,慢慢晃动着尾巴,似乎是听清楚了她的话,在温顺地回应。
宋安七问陆子翊,她是谁?老婆婆穿着朴素简单,举止却透着无法忽视的优雅威仪,已然衰老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锋芒和美丽。宋安七觉得,自己似乎有见过她。陆子翊笑说你肯定有见过她,她是江城有名的红娘子。宋安七想起了她的名字,龚虹,江城当年闻名全国的一位女医学博士。曾经的几次全国性感染疾病的疫苗研制,都少不了她的参与。
陆子翊还说,自从她从研究院退下后,她那几个在京发展的子女忙于各自的事业很少回来看她。一旦离开了权利高位,这些曾被围困得脱不了身的大人物,就好像院子里秋天的藤椅,遗落在众人的记忆里,再无人问津。
安康里全是独门独户的白色小楼,当初设计是方便家人探望陪伴,最后却都几乎空置了下来。
只有东区的五号楼,长年累月只有一楼的套房。原本有三个卧室的二楼,被改装成了一个玻璃花房。
宋安七用配发的钥匙开了五号楼的大门,穿过装饰文雅却空荡的客厅,走进卧室。
卧室的床上的人还睡着,聘请的看护张筱雨站在阳台外,背对着门在打电话。
一通电话,宋安七走进房间都已经过去十几分钟,她竟然还没回屋里来。虽然疗养院进出有严格的登记审查制度,但张筱雨却似乎太恃无恐了些。
透过被拉开一条缝的玻璃门,清晰地传来年轻女子嗔怒娇骂的说笑声。
宋安七不快地重重咳了两声,拉开床头的软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