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灯光不算明亮,段尚燃死死的绷住身子,一双盛满灰雾的眸子里隐隐透着血丝。
他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这算不上回答的回答比真正的话还要伤人。
“我知道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
“你是我儿子,仅此而已,仅此足矣。”
段尚燃的话被打断,入耳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太真实,他面上缓缓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张了张嘴,却蓦然发现失去了声音。
“我知道是当年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你承担,这样的做法实在不像是一个父亲,但是,我真的感到后悔了,后悔让你在不该成熟的年纪成熟,让你比别的孩子多了一半的责任。”
段冷秋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怅然与懊悔。
他是真的后悔了,如果当年他不是懦夫,那么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不会是像今天这样。
他一直在找机会跟他道歉,但是哪一次都放不下自己的脸面,直到刚才,他才发现他所谓的‘脸面’有多愚蠢。
面子可以比得上亲情吗?面子能让他换来一个儿子吗?
幡然醒悟,于是放下身段,段冷秋深吸口气,低声道:“尚燃,这些年一直委屈你了,是父亲的错,让你承受了这些压力与苦难,如果你母亲知道,一定会很失望。”
从段冷秋出声起,便一直如同一个铁人一般僵硬的段尚燃,在思想凝固了半天之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父亲……”
他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沙哑低沉,段冷秋对山他没有焦点的眸子,一张见了风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
“这些年,苦了你了。”
段冷秋的话在段尚燃心底激起了千层波浪,他抿了抿唇,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此时却像个词汇量少的可怜的小学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有的时候,亲情这个词语本身便难以用语言阐述,它比爱情更坚固,比友情更长久,是真正血浓于水的情感,是不用说半个字便轻易和解的感情。
“父亲您认为,我一直怨当年您把事情都推给我?”
过了良久,段尚燃才淡淡的出声,但是明显语气要缓和许多,他这般问着。
段冷秋反问:“不是么?”
“您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怨您将所有事情都扔给我,但是,却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罪,而是因为您在遇到事情选择逃避而不是面对的态度。”
段尚燃的答案让段冷秋狠狠一颤,而后便是冗长的沉默。
诺大的书房,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段尚燃因为失明而变得更加敏锐的听觉在此刻更是明显。
“走吧,下楼去见见我的孙子孙女。”
半晌后,段冷秋结束了这一状态,话音落地便起身出了书房。
段尚燃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接着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容。
是谁说的来着?没有什么事情是说开了不能解决的。
下楼的时候,念念正在与一盘水果奋战,而暖阳还在纠结于那盘棋,段冷秋见到两个孩子的第一反应也段尚燃一般,并不认为,这两个孩子与段家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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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实际上静下心来会发现,念念暖阳的眉宇间的神韵与段尚燃如出一辙。
他放轻脚步走到暖阳身边,这才发现他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并且,将自己给逼进了死局。
只是这棋下的颇有些水平,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四岁孩子之手。
“在下棋?”
段冷秋想与之搭话,一出口便是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话。
暖阳并未见过他,却也是礼貌的点了点头,转身继续与棋盘死磕。
“这颗棋走这一步,死局便可以破。”
他端详了会儿棋局,给暖阳指了条明道,但也是触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警言。
“谢谢。”暖阳眉头微蹙,随即展开,他站起身子微微鞠躬,而后动作缓慢的收起棋盘,走向念念身边。
段冷秋矜贵了一辈子的身价在今天飞流直下三千尺,他跟着暖阳的步伐挪到两个孩子身边。
可以清楚的看到暖阳的眉头微微拧起,一旁正在啃着苹果的念念疑惑的抬头看向他。
“你是谁啊?”
几乎是一眼,段冷秋便喜欢上这个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女孩,像极了喻颜的小时候。
“我是你爸爸的爸爸。”
段冷秋一时间来了兴趣,说了个谜让念念自己猜。
“爸爸的爸爸,你是爷爷?”念念的小脑筋也转的飞快,她像是寻求答案似的看着段冷秋。
‘爷爷’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段冷秋还未回过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爽朗的笑出声,他愉悦的摸了摸念念的头:“真聪明。”
“念念。”
相对于念念的毫无戒心,暖阳低声提醒,扯了扯她的小胳膊,念念并不理睬他,她兴致勃勃的缠着段冷秋:“爷爷,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段冷秋顿了顿,满心被念念的一声‘爷爷’叫的分外愉悦。
“爷爷之前有事没能过来。”他解释着。
想起之前一直在处理的那件事,眼底划过一丝深色。
“那我们可以去看爷爷啊!”念念刨根问底。
段冷秋刚要回答,一记低沉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
“吃饭吧。”
段尚燃站在身后,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似无意的将段冷秋从尴尬中解救。
段冷秋抿了抿唇,释然一笑。
“念念,你妈咪呢?”
似乎自从下楼,便没听到她的声音,段尚燃问道。
也是在这时,大家才发现,喻颜没了踪影。
“沈妈,你有没有看到颜颜?”段尚燃有点心慌,这种喻颜一不在身边便不安的感觉说来就来,他眉头紧紧的拧起,情绪开始变得烦躁。
沈妈闻言思索片刻道:“少奶奶不是和少爷您去书房了吗?她去了之后便一直没下来。”
“去找。”段尚燃声线冷然。
沈妈不敢懈怠,正欲上楼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暖阳离得近,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是妈咪。”
“暖阳?”
喻颜的声音从电话里不确定的传来,暖阳识时务的将手机交给段尚燃,刚拿过手机,他便急急出声:“你在哪儿?”
“抱歉,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声,我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们先吃饭吧,不用……”
“你哪儿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喻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段尚燃急急打断,她先是顿了下,接着犹豫着道:“不是我。”
段尚燃一颗提着的心霎时间便放下,听明白她的话之后,心中一跳,他沉吟片刻道:“是白瑞川?”
喻颜轻轻应了一声:“刚刚警局的人给我打电话,他酒驾出了车祸,现在情况不明,我得去看看。”
察觉到她话里的小心翼翼,段尚燃心里颇不是滋味,好气又好笑:“你在担心我吃醋?”
喻颜沉默不语。
也是,这要是放在五年前,他不得气的将屋子里东西能砸的都砸了才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然不是当初的段尚燃,虽然他还没大度到接受自己的女人关心其他男人这一点,但是对比起来,他更气她的不告而别。
段尚燃压低了声音,语气低沉的不像话:“颜颜,我只是瞎了,又不是废了,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揽活。”
电话那边除了偶尔的汽笛声,再无其他,良久后,他才听到一记分外委屈的声音:“对不起。”
“知道错了就好,告诉我哪家医院。”
即便是看不见摸不着,段尚燃也能想象出她此时的表情,一定可怜的很,一颗心瞬间便柔软一片,他放软了语气问道。
喻颜连忙回答:“明泰医院。”
“好,等我过去。”他应下便要的挂断电话,喻颜连忙喊:“先等一下,你来干嘛?”
不是!她想说的是,他眼睛不方便,怎么来这里?
正在开车的喻颜懊恼的低咒一声,这一着急连话的意思都变味了!
果不其然,她的话说出后,那边迷之沉默,片刻后才传来段尚燃算不上友好的话:“我去看着我老婆,让她没有被诱拐的机会。”
段尚燃扔下这句话便挂断电话,喻颜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长叹一声。
果然,冲动是魔鬼。
而这边挂断电话的段尚燃神态已然恢复淡然,他转身对段冷秋道:“白瑞川出车祸了。”
段冷秋身子狠狠一颤,他沉声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嗯。”
简短眀要的对话,段尚燃并未深想,没有人比段冷秋更明白白瑞川的真实身份。
五年前,白瑞川在回到段氏集团的时候,他没有出面,如今,旧戏重演,这一次他没有逃避的理由,只能选择面对。
留下两个孩子让沈妈照顾,段冷秋开着车与段尚燃一同前往医院。
每走一公里,每缩短一段距离,段冷秋心中的矛盾的与纠结便深一分。
一路上两人未曾说话,段尚燃清楚的知道他的为难,也深刻明白他优柔寡断的性子。
但是他不逼他,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也有所改变,他会将五年前,与十多年前的遗憾弥补回来。
毕竟他是段冷秋,是他在十五岁之前,永远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