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着着,一双秀眉也紧紧的皱在一起。
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脸颊清瘦,眼角已经有深深的鱼尾纹,她的肌肤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来在大漠的风沙中行走,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曾经的水嫩变得粗糙。
她受了伤的肩膀上有几处伤痕,新伤旧伤累积在一起,像是几条蜿蜒的小蛇。
她的后背被烈日伤了,有几处水泡,挑开之后,有细细的脓水流了出来,流淌过背上的几道箭伤,看起来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她的右脚有很严重的冻疮,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她光着脚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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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副柔弱的肩膀,却承担了太多的重担和太多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这么多年来,她孤独的行走在刀锋血雨之中,穿梭在滚滚黄沙之内,苦苦执着的时候,可有细心的调理过这个伤痕累累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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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眉眼,像是温柔的风,带着淡淡的温情和浓浓的小心,轻轻的为她上药、包扎、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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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战栗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触感,已经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没有触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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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荡漾,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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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赛儿似乎被一场美梦网住了,她又一次梦到了胤仁,像这十年来得太多次一样,她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好闻的气息让她睡得很沉,像是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之中,温热的水流扫过眼睛,漫过鼻子,盖过头顶,渐渐将她整个人笼罩,温暖如同三月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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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般真实,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如果这是梦,就请再也不要让她醒来,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握住,然后,眼角酸涩,却不曾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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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唐赛儿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她以为她还没有清醒,像是这十年中的很多次一样。于是她很平静的坐在床榻上,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竹制的长几,竹制的小椅,竹制的地板、书架、箱子、柜子,清淡的山水画,冒着热气的脸盆,打开的窗子,还有外面喳喳鸣叫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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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现实,尤其是刚从那样一个绝境的死地逃生而出,唐赛儿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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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昙花,咫尺天涯,十年的岁月瞬息而去,这深埋在记忆中的最美丽的地方,像是一个梦寐以求的仙境,彻底的网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坐在那里,腿脚都已经发麻,四周的景物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陡然间,青夏的身躯猛地一震,她顿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圆瞪着周围的一切,惊讶的半张着嘴,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留下猩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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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温和,周身上下带着一股浓郁的沧桑和温润,他淡笑着看向唐赛儿,突然牵动嘴角,淡淡而笑,声音醇厚如溪涧缓水,温和的说道:“你醒了?”
唐赛儿的眼泪,突然就那么掉了下来,像是无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门槛上。
原来一直是这样,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还是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游浪笑着说道。
唐赛儿浑身一震,顿时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沉声说道:“什么人?”
游浪眼光一敛,有静静的波光缓缓闪过。
“一个你一直在寻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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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声音破碎且绝望,间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声一声的回荡在空气里。隐隐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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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拂过冰冷的墓碑,默念着上面的字。他的墓,一杯黄土,一座青坟,简单的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清瘦的字:胤仁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这一件已经磨得苍白的银白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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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的神将他们遗忘了。岁月恍惚,红颜白发,最深最冷的噩梦,终于还是呼啸而来。
胤仁,我早就该知道你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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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赛儿苦涩一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沧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怀里的样子,往昔的岁月像是流淌过的水,缓缓却又急速,无法牵住,无法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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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会在的地方,就会是这里。可是我不敢来,我宁愿抱着你还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这里,害怕来了之后看到的,只是一个灵位,只是一具尸骨,或者,就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座青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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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你找了他整整十年,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男子的声音恍若隔世,自身后响起,“十年了,你能不能让我照顾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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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白衣男子的话,苍白女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终于,还是成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这样的人,想来就是应该站在高处被人仰望的吧。
有些东西,终于还是成为了过去,这十年来风餐露宿,四方行走,已经让她的心渐渐的沉淀了下来,那些年轻时的彷徨,犹豫,无助缓缓的远离了她的生命,也许,真的只是年少轻狂吧,大浪淘沙之后,作为一代君主的他,又怎会执着于曾经的那段过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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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赛儿,已经渐渐的不再年轻,尽管仍旧是那张脸,可是那颗心,却已是那般的沧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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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那般的坚决的大步踏出。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我还要继续找他。”
说完,女子就大步走了出去,男子久久的站在空旷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该作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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