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着淡淡药香的医馆里,同样是安安静静的。只有钦在平和地叙述,声音苍老,没有固定的节奏。
“第二天,我们被拖到了七曜殿。扇王想在大殿前将我们推入血腐虫的母池,以示众人。潜伏在殿外的影君将士在最后关头杀进来,渊蓄力替我解开了灵脉封锁。在将士们的拼死抵抗下我得以逃脱,我却眼睁睁看着扇王将渊推进了池子……百虫入体,血肉被蚕食殆尽,唯余枯骨。一代君王就此屈辱而亡。”
钦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闭着眼,褶皱的眼皮轻颤了两下。
“年轻人啊,很多事情急躁不得……也绝不要轻信他人。毫无防备之时,这些终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有时这代价……会让人承受不起。”
言霖月深深叹了口气,悄悄转向原霁空。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言霖月觉得他心里肯定不会如此风平浪静。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没有感触?更何况是血亲的惨死!
言霖月私下觉得渊的死不能全怪钦,扇王和宁王才是主谋,就像原槿的死不能全怪尹思源一样。但在钦和尹思源的心里,他们自己才是罪人吧……可世上那么多是非,角度不同而已,谁又能说清到底是谁的错呢?
“后来……没了正统的王血,影君部落一落千丈。扇王与宁王开始互相消磨,都意图吞并对方部落。十多年前,这两个部落却突然消停下来,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默契地将矛头对准了影君部落。本来就被剥夺走了大量资源,现在我们的日子更加艰辛。”
鸷鸟解释道:“是因为邪王。”
钦有些诧异,明显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原霁空突然出声:“一个神秘强大的冥族,做了很多残害苍生的事。十多年前横空出世后,一直在积蓄力量,暗地里联合冥界密谋大事,现在扇王与宁王都受他驱使。”
原霁空的语气不能说咬牙切齿,但无端让人背脊发凉。言霖月这才醒悟,原来原老头不是没有恨意……只是因为心中那层对冥族的隔阂不愿承认。
钦愣愣地看着这个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年轻人,言谈举止间竟有几分他熟悉的感觉。
言霖月接着原霁空的话分析下去,“我猜邪王也知道冥界现在的情况。他的意思恐怕是让扇王和宁王彻底吞并影君部落。他在蓄力……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破开结界,但我一定会尽力阻止他的计划。钦大夫,我希望我们能站在同一阵营,从击败扇王与宁王开始。”
钦有些好奇这么个小女娃怎么会插手这些事,但他感受到了言霖月眼中的坚定。他放下酒杯,缓缓起身从一旁的医药箱中取出那枚玄玉牌。
“你们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早些离开吧,也免得卷入这场纷争!这场斗争……我有着必胜的决心,现在只等空儿归来接任王位,带领我们影君部落重新崛起!”
言霖月看向原霁空,他只淡漠地回视一眼。
“钦大夫,一定要等那个空儿吗?明明你也可以代替他撑起影君部落。”
钦回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王是冥族的信仰、精神支柱。就算我和渊的旧部成功杀了两大君王,这冥界也没有人能镇得住。”
言霖月想起那日群众麻木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件事非要原霁空参与不可。事关两界和平,言霖月对此事上起心来。
她给原霁空传音:“原老头,这事非同小可……你介不介意牺牲一下,换上冥王的身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原霁空皱起了好看的眉,传音回复:“我只替九墟宫管人神两族祥和。”
“你别这么死脑筋,要是影君部落被吞了,邪王下一步就是拿人界开刀了!”
原霁空久久没有回应。
“空儿当年被九墟宫的人带走。陆家的人历经艰辛已经打探到九墟宫的位置,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带回来……”钦抚摸了一下玄玉牌上的刻字,眉间的愁思淡了一些。
言霖月紧紧盯着原霁空,原霁空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她不明白,为什么原霁空会这么抵触冥族,宁愿隐忍深刻的仇恨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出身?仅是因为他师尊吗?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这道坎,什么时候才能跨过去?
言霖月没有再强迫,只对着钦的方向叹了口气。
“若空儿不愿意回来呢?”言霖月还是忍不住对钦说。
钦愣住了,言霖月又改了个说法,“如果空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钦突然笑了,言霖月从中听出几分苦涩与执着。
“怎么会?空儿是古来第一个人、冥混血,是天意所为,怎么会如此薄命?他更是影君唯一后人……影君部落唯一的希望!他不会放着这么多苦难的子民不管不顾的。”
言霖月心中有些酸涩,原霁空也是钦坚持多年唯一的盼头了吧。他怎么能想到,他等待近三十年的旧友之子就站在他身边呢?但更想不到,原霁空与他的所盼相背离……
那个藏在暗格里的拨浪鼓,应该是当初钦还没来得及送给原霁空的吧。谁料到,事发突然,他再没机会送出去,只能变作愧疚尘封起来。
言霖月垂着长长的睫毛,小声说:“钦大夫……这段时间打扰了,我们明日就离开。”
钦有些奇怪言霖月这低落的语气,但听到他们明天就会离开,钦也松了口气。
休息了一晚,言霖月并没有找原霁空谈话。她一方面想去体谅原霁空,一方面又有些难以理解他。
如果这鉴血印长在自己身上该多好啊,影君部落的人们就不会这样绝望了。
第二天,言霖月起来后正要跟塞纳达和钦道别,突然想在走之前再去给钦买坛幽兰香。于是言霖月整理好衣服出了门,原霁空和鸷鸟寸步不离地跟着。
老板见言霖月又来买幽兰香,打趣道:“小姑娘又来买酒啊……老钦怎么这么有口福,有你这样想得周到的远房亲戚!他估计以后时常会想你的吧,记得多来串串门!哈哈哈,我这酒也卖得快!”
老板笑得十分爽朗,让人一点也厌恶不起来。
“好,我以后常来!”言霖月笑着应和,心里却有些感伤。
若就此离开了,以后真的还会有机会回来吗?就算回来,钦真的还活着吗?冥界大乱,陆家兵器铺、钦的医馆、这家酒馆……恐怕都将不复存在。
“臭鸟。”言霖月下巴朝那缸点了点,示意鸷鸟该干活了。
鸷鸟十分适应工具人的身份,顺从地搬起坛子朝门外走去,哼哼道:“别忘了,红豆饼!”
“少不了你的!”
鸷鸟抱着坛子快步朝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