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楼阁之外的喜庆是为我准备的,而我却空守在这清冷的楼阁之中。喜庆之气洋溢在外,清冷之意掩藏于内。明明只隔了个窗子,却感觉像在另一个世界。除了小翠依旧会按时给我送餐,没有谁会来造访这与世隔绝的楼阁了。
不过让我在这清冷中稍感欣慰的是长皇子这几天来得更加勤快了,有时我站在窗口都能看到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傻子,我要是不答应,父亲会这么积极吗!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就这么笨呢!”每当看到他匆匆而来,浑浑噩噩而归时,我心中感到失落的同时亦会流淌过温暖和甜蜜。
只不过临近大婚的那几天,我再也看不到他那焦急的身影了。我那时想着或许是皇帝把他关住了吧,毕竟像他这么踏破门槛的跑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相府的大院里,仆役们或是打扫庭院,或是搬运礼品,又或是高挂红灯笼。丫鬟们则是将大红喜字贴上,把精巧的盆栽放好,莺莺燕燕之声增添了一份喜庆的色彩。
相府在这有条不紊的筹备中渐渐地变成了红的海洋,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很快这红就变得如此粘稠。
正玄26年,位于北方的蛮族戎国以十万大军威逼晶水城下。而当这个消息传到朝廷的时候,就是我与长皇子大婚的前两天。当今皇帝震怒不已,连降数道圣旨,加紧城墙驻防的同时更严命清查此事。自然大婚之事也被无限期搁置了。
至于为何敌情到现在才上报,当然是瞒不住了,人家都打到城下了怎么还可能睁眼说瞎话。
而为何话重金打造的防线竟在几天之内成了笑话。一则戎国养精蓄锐数年,倾尽国力打造的十万虎狼之狮。二则边关守将谎报军情,导致后续将领在不知敌情的状况下根本建立不了有效的防御。以至于忠烈的全部殉国,怕死的都谎报军情,因为没谁承担的起这么大个烂摊子。
皇帝得知实情后龙颜大怒,把举荐这些无能之辈的朝中近亲打入大牢。为振皇族威严,更是命自己的大儿子领兵抗击戎国大军。
对此长皇子并无怨言,只是在出师前托人告诉我:“好好活下去,找个好人家!”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领命的。当时戎国十万雄兵,而长皇子手下亦是有着八万兵力,如果算上守城的优势,似乎这场仗并没有打不赢的可能性。
可城外的是十万虎狼之狮,而长皇子手下却是拼凑出来的大军。除了皇帝拨给他那象征性的精英部队外,剩下的就是驻守晶水城的常规军队以及平民组成的乌合大军。
如此的鲜明的实力对比下,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久城门告破的消息就传疯了,长皇子战死城墙之上,更被砍下头颅示众。而那狗皇帝早是料到了如此结果,抛弃了所有的子女,带着金银珠宝在专属部队的护送下逃离了晶水城。
我的父亲早就料到狗皇帝会做出如此行径,也是劝谏过长皇子。可身为人子的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爹是个什么德行呢。但他只是笑笑,然后说了这么番话。
“要是没人迎战,这晶水城的百姓怎么办?有百姓才有我们皇族存在的意义,只会作威作福而没有担当的皇族与那禽兽又有何异?我知道这一战并无胜算,可我也无求胜的奢望,只求我托得久些,能为百姓多争取些逃亡的时间罢了。”
父亲没有多做劝说,只是回家后把钥匙给了母亲,然后随着长皇子上城楼去了。而母亲只是把我放了出来,让我速速逃离。
“母亲为何不和凝儿一起走!”
母亲欣慰一笑,看了眼城门所在的方向:“你父亲在的地方,就是我唯一的归处。我要等他回来,怕你那傻傻的父亲打了胜仗后变得孤零零的。”
“那凝儿便留下来陪母亲一起等。”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孩子啊!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父亲是个糊涂鬼,千万不要因婚事而怨他啊,要是让他知道,他的心头肉埋怨他,他以后怕是睡觉都难安。快走吧!”慈爱在混乱的声响中变成了心焦。
“不,我要和母亲在一起等父亲回来。”我拽住母亲的手哭喊着不肯离开。
“这孩子!陈叔,凝儿就拜托你了,把她送到我娘家去吧,让她找个好人家幸福地活下去。”
“是,夫人!”
陈叔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年纪比父母都要大些,陈叔是从母亲娘家那过来的,他的一生伴随着父亲和母亲度过。
“小姐,走吧!不要让夫人操心了。”陈叔拉着我的手劝说道。
“不,我要和母亲在一起!”我根本听不进去,因为我有种感觉,要是放手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凝...儿,好好活下去!”母亲痛苦地推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子,一滴晶莹反射着阳光划过我的视线......
“母亲...”
在陈叔的拖拽之下,我离母亲越来越远,就在母亲消失于视线的时候,我的心中忽地泛起一片空白,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是浓烈。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挣脱陈叔的枯干的大手,哭喊着寻找母亲。直到在母亲的房中看到那悬于三尺白绫之上的熟悉身影。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母亲 ,母亲!”
循着我的哭喊,陈叔也是赶到,看到母亲他只是叹息着把她放了下来。
我滚爬着来到母亲身边,母亲的嘴角有着一丝鲜血,气息早已断绝。我梳理着她些许凌乱的头发,她的双眼紧紧闭着,嘴唇上的鲜红是如此的凄美。泪水滑落面颊落在母亲的睫毛上,却是无法唤醒沉睡的母亲。
“小姐,节哀吧!”陈叔并没阻止我,任由着我情绪的发泄。
“陈叔,你走吧。我安葬完母亲后自会寻你,要是今晚我没到的话,陈叔就连夜出城去吧。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盘缠,陈叔先替我管着。两个人在这里有点显眼了,陈叔还是速速离开为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语气如此平静,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唉!”陈叔哀叹着,不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不怪陈叔,因为没资格。陈叔为父母付出了太多太多,没必要为了我再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也就是陈叔离开后的不多久,房门就被粗暴地踢开了!一群穿着奇怪服饰的戎国士兵冲了进来,他们大笑着,粗鲁地吆喝着。只不过我听不懂,也没心思去听懂,因为我看到带头军官的手里提着父亲没有身子的头颅。父亲的脸上溅满的血迹已是深沉,他的双目紧闭着。
“父亲...”
可哀嚎只持续了一半,我就失去了意识。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模糊的视线中挤满了焦急而又兴奋的陌生面孔们。
“娘娘醒了!”
“快去请皇上!”
(娘娘?皇上?)
模糊的意识根本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可很快我也不可能在意他们说什么了。因为那攒动的人头让我想起了父亲。
“父亲,母亲...”
我悲呼着从床上滚了下来,四周的人仿佛很着急,围着我娘娘,娘娘地呼喊着。但她们并不敢对我有所阻拦,我的视线早已被充盈的泪水浸润的模糊,我的眼中只有那条高高的门槛。
脑海中盘旋着母亲冰冷的尸体以及被拎在手里的父亲的头,我模糊地能感受到身后侍女的惊恐尖叫。可当我快爬出门槛的时候,熟悉的黄袍一角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只是下意识地顿了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我迎来了第二次苏醒。这次我镇静了许多,不因为别的,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挣扎了。我心中苦笑着,询问过身边的侍女,才知道我被戎国的皇帝看上了,要纳我为妃。
而现在朝内朝外都在换血,他戎国的皇帝终究只是个外来户,打仗是把好手,但在不同风俗和制度的国家中,他也只能依靠现有的大臣。而我的话或许只是这政治上的安慰剂吧。
自那之后,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亲手杀他的机会。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直接的凶手,可要不是他的一句话,根本就不会有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没有这战争我的父母也就不用死了。
当大婚的喜庆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临的时候,对我来说那不过是片熟悉的红,我也清晰地知道我的生命将伴随着这熟悉的红离开这尘世。
那一夜,我盖着红头盖,着着大红袍,却是如此讽刺。本该有父母在旁依依不舍,本该对夫君有所期待,本该对未来的生活有所憧憬。可这一切却被即将掀开我红头盖的蛮子所破坏了。
那一夜,红也是那么地粘稠。
至于后果,这还要多需赘言吗?他一戎国之君文武两全,我只是亡相之女,文不成武不就,这样的结局不是从一早就注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