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季薇才走进病房。
烙诚给她倒的温水原封不动的紧握在手中,眼下,给她喝酒将她灌醉,只怕她都会在睡梦里不安的哭闹。
她眼睛红得不像话,和烙诚走到床边并排站着,母子两穿的又还是早晨去扫墓的那身,素净得不得了,在苏熠晨看来……真应景!
醒来的时候,发现有只疑似被遗弃的小狗趴在身边心心念念的守,这会儿又多出只憔悴的狐狸,苏公子忍俊不禁,“我到底是到了多无可救药的地步?”
按说,狐狸已经成精了,能出现这样的状态,难道说明他会随时归西,没得救了?
只依着自己还能谈笑风生,苏熠晨又觉得,好像不至于。
他的幽默感并不能让季薇随之放松,相反,她欲言又止,用他从没见过的难过的目光将他注视。
因为彼此都是对方的不可或缺,他很容易的洞察了她全部的情绪。
“烙诚,让爸爸和妈妈单独说会儿话好吗?”
请求刚出口,烙诚像是已经做好准备,用手臂擦了最后一把眼泪,抬起头坚强的对季薇说:“妈妈不要哭!爸爸,我去外面打游戏。”
见他那么快给自己找到了新目标,苏熠晨倍感欣慰。
之前的那番话,没有白说。
病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季薇低眸和他相互凝视,时间就此静止在这一刻。
她心思复杂,情绪随时会崩溃,而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无论最终的结果是怎样,他都能安然接受。
片刻,苏熠晨抬起右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向自己拉近。
那力道很轻,指尖滚烫。
季薇知道他一直在发烧,这是脑中的血肿引起的。
顺势在床边坐下,她小心翼翼的做了个呼吸,试着平复心境,视线始终不愿离开他的脸庞。
怕极了一个不小心,他就离她而去。
“需要我重新开导你一遍吗?”僵滞的对视中,苏熠晨先笑问道,语气挺不正经的。
季薇眼睛发热,随时会哭出来,又不想被他笑话,只好把脸撇开,看向病床斜对的墙角。
“哪有你这样的,迫不及待就跟儿子交代……身后事。”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感人不是?
她在门外听了一半都哭到脑袋发懵,可是,太狡猾了,谁期望他在这件事情上迫不及待?
“没办法。”苏熠晨浅覆的睫羽轻有颤动,口气很淡,“怕来不及。”
继而,映在眼帘里那道纤美的轮廓也跟着颤了颤。
“你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就来不及了。”季薇哭意未消,鼻音很重,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无处宣泄,只好缩在角落里舔伤口。
于是苏熠晨不费吹灰之力的看到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他觉得她这个样子最有意思,很轻易的满足了他的保护欲。
他的老婆,极爱逞强,就算在他面前也不愿落后半步。
之初,他只想看看她能不能追上自己,在追的过程中,到底能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如何的程度。
不时就回头看一看,有了期待,期待再变为习惯,彻底融进他的生命里。
像海水中的盐分,像空气里的尘埃。
后来,至今,他索性站到她的身后,让她随心所欲的在前面做开山的大王,那些想在暗中捣鬼的人都知道,她身后有他,他们不敢造次。
他享受这样的感觉。
苏熠晨是季薇的王牌,是她的底气。
要是有一天,他不能再跟在她的身后悠闲的踱步,她该怎么办?
必须尽早做好准备。
为一切,为她。
“说吧,情况。”握着她的手,苏熠晨平缓的呼吸,静待。
季薇收回藏在墙角的视线,没勇气与他对视,便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缓慢的将他目前的状况毫无保留的说出。
听完,苏熠晨完全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开始嫌弃妻儿不冷静的表现,“三成左右,就让你们哭成这样?”
出息!
他还以为可能性不到百分之十。
季薇用红红的眼睛瞪他,“十成十都会紧张好吗?”
假如上手术台的人是我,我也能轻松的说出漂亮话,把你从头到尾安慰一遍。
苏熠晨心满意足的翘起没有血色的唇角,“还好上手术台的人是我。”不负责任的幸灾乐祸,亦是发自内心的舒叹。
谁又能坦然笑着承受谁的离开?
季薇当然听懂了,更加想哭。
苏熠晨采取了对待儿子同样的战术,提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手术时间安排好了吗?”
她摇头,眨着湿润的睫毛,“你还在发烧,最佳时间在你退烧后的一周内,目前还在联系主刀的医生。”
一周的时间,恨不能把国内外最顶尖的脑科、外科专家都聚集到这儿来。
苏熠晨大约能想象出她对待这件事的紧张程度,转问:“爸和妈那边,怎么说?”
季薇笑了笑,憔悴的脸容露出一丝窘迫,“比我冷静多了,说是明天早上再过来看你。”
迟来的原因不言而明。
记者,还有外界的种种。
他相信在这方面,就算她力不从心,也会有人替她处理好。
“这件事,舅舅知道吗?”
“暂时没有说。”季薇肯定的回答。
说到此,她态度变得谨慎,眸色里多出绝对的提防。
苏熠晨则又放心了几分,“那就好,我的情况,能瞒多久是多久。”
他的话音低缓无力,她听得暗自心惊肉跳,只要想到有血块在他的头颅里作祟,随时会夺去他的性命,她就……
“季薇。”苏熠晨忽的截断她越发深惧的思绪,然后把她最害怕的,化作直白的言语,“假设,手术失败了。”
没有将后半段说出来,也没有给她打断的机会。
手术失败了,他死,她要怎么办?
“不会的!你别乱想!”季薇咬牙轻斥,情绪少有的激动。
苏熠晨恶劣的笑,“通常这种时候,你不是该抬起下巴,放狠话说:你死了,我就带烙诚改嫁,叫别的男人‘老公’……之类的?”
她霎时力气全无,眼神在病房里彷徨若失的游移,“我做不到。”
已经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