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在卫将军府门前下了车,御手自将车马牵进院子,刘备却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离开袁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还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麻,心跳得厉害。他搓了搓脸,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有些发白,这时候进去,如果和刘修当面撞上,刘修一定能看出他的异常。
他定了好一会儿神,这才露出从容的笑容,举步进了府,还和门口的两个当值的士卒打了个招呼。那两个士卒有些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起来。
刘备进了主院,堂上空无一人,他犹豫了一下,又穿过正堂,向后室走去。一转过那道小门,他就听到了刘修和王楚说笑的声音。
“夫人,你慢着点,如今你可贵重了,不能大意啊。”
“有什么贵重的,又不是第一个了。”王楚道:“对了,你给皇嫡子的彩灯送去了没有?今天晚上可就得用了。”
“送去了,我让玄德去的,他正好要去宫里给皇太后贺新年。”
“玄德回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他?”
“昨天刚回来的,我看他太累了,就让他直接回去休息,没打扰你。”
“这大过年的,他不在家陪陪他阿母,急着赶回来干什么?”
“有急事。”刘修含糊的应了一声,没有和王楚说具体的情况,“对了,阿楚,玄德也不小了,你平时留意一下,看看有哪家的女子贤惠宁淑的,帮玄德留意一下。”
“在洛阳找?”王楚有些犹豫,“洛阳的女子眼眶可高呢,而且宫里又有规矩,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都必须先由宫里挑选,好的女子都入了宫,剩下的……我怕玄德看不上,他虽说话不多,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心气儿可高。”
“那当然,普通女子哪能配得上我这个族弟。”刘修笑了起来,“你也不要偷懒,虽说宫里有规矩,可是那些权贵人家有的是办法,他们如果不想让女儿入宫,那就入不了宫。”
王楚咯咯的笑了起来,“权贵之家?你说得不错,权贵之家是有办法,可是权贵之家的女儿能看得上他?”
“他怎么了?我当初到洛阳来的时候,还不如他现在呢,不照样把你娶进了门?你别小看玄德,玄德只是没有遇到好机会,否则发达是迟早的事情。你看我们几个师兄弟中,除了卢师的两个儿子,有哪个书读得比玄德好的?”
“这倒也是,如果不是袁家把考试的事给挤黄了,他现在也应该三年县令任满了。”王楚叹了一口气:“既然夫君有令,那妾身只好惟命是从了,明儿我就去访一访,看看谁家有好女子,配得上我家夫君的这个好兄弟。”
刘备听得心中一暖,差点要冲出去把刚才去袁家的事情告诉刘修,脚刚动了一下,又硬生生的停住了,只是干咳了一声。刘修听到了,转过头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你看,我就说该张罗这事了,一说到娶妻,玄德就出现了。”
王楚收起了笑容,向刘备欠身施了礼,然后退入内室。刘修走上来,和刘备一起回到堂上,很随意的问道:“彩灯送去了?”
“送去了,皇嫡子非常喜欢。”刘备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刘修。刘修滞了一下,又笑道:“那还用说,我扎的彩灯,整个洛阳城找不出第二个。”
“这倒也是,整个洛阳城有谁能有大兄这样的书法和绘事境界,就算相近的,他们也自矜其能,不肯在彩灯上施为。”刘备说笑了两句,然后沉吟了一下:“大兄,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皇嫡子,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刘修诧异的看着刘备,“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他。小时候你可背过他无数次。”
刘备笑着点点头:“是啊,可是这一年多没见,他变了不少。我刚刚在宫里见到他,一下子没认出来,倒是觉得这皇嫡子和你当年有几分神似。”
刘修一愣,目光突然变得有些严厉:“玄德,你胡说什么呢,皇嫡子怎么可能像我。”
刘备有些尴尬,“我也只是一时有这样的感觉,没有其他的意思。”
“说者无听,听者有意,你要知道洛阳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我,盯着宋家,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那还说得清吗?”刘修沉下了脸,很严肃的说道:“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这种事的轻重,你应该清楚,以后不要再说第二次,听见没有?”
“大兄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刘备连忙道歉,心里却不禁冷笑一声。刘修的反应有些过激,这和他平时的城府大相径庭,只能说是越盖弥彰了。
刘修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严厉,场面有些尴尬,便放缓了口气:“对了,你阿母可曾为你相中哪家女子?”
“阿母整日在家劳作,哪有时间去访。”刘备默契的不再谈论刚才那个话题,说起了自己的婚姻。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早就应该成亲了,只是一时在洛阳,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你也不要急,我让阿楚给你留意着,如果有合适的女子,我替你上门去求亲,实在不行,我请天子和皇后出面赐婚。”
“多谢大兄。”刘备感激的拜了一拜,抬起头的时候,他看了看刘修,却发现刘修眉头轻锁,明显有些走神。
……
正月十五,洛阳城解宵禁一夜,天子与百姓同乐。可是皇宫毕竟是皇宫,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来的。往年刘协在卫将军府的时候,元宵节总是最热闹的节日,不管刘修在不在洛阳,长公主总会叫上一帮与他年龄差不大的孩子一起来府中赏灯游戏,长公主的两个姊姊的孩子,曹操的孩子,宋奇的孩子都是必不可少的常客,有时候周异的儿子周瑜、杨彪的儿子杨修也会应邀前来,蔡邕如果在洛阳过年,他的女儿蔡琰当然也会来,卫将府可谓是童星璀璨,简直是三国的儿童版预演。
今年皇嫡子要在宫里过节,天子为了让他开心,把往年那些客人全部邀请了来,就连大部分时间都在晋阳学堂的蔡邕父女都给召了回来,袁家和天子虽然已经成了死敌,但这表面功夫还做得滴水不漏,袁绍的长子袁谭、次子袁熙和皇嫡子相近,但也都入宫来助兴,袁术的儿子袁耀也来了,一时君臣和谐,满眼都是如花少年,满耳都是清脆童声,看着就让人高兴。
皇嫡子刘协自然是焦点中的焦点,可是他并不因此自傲,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拉着皇长子刘辨。和聪明机灵的刘协相比,刘辨显然有些木讷,不过一旦混到孩子堆里的时候,他就兴奋起来,不停的尖叫着,大笑着,跟着刘协疯跑,还很自觉的履行着兄长的责任,随时推开挡在刘协面前的孩子,不让刘协受一点伤害。
天子看得很开心,宋皇后含笑不语,何贵人却看得非常难受。自己的儿子虽然又高又壮,却甘愿给皇嫡子当牛作马,以后还要跪在这个弟弟面前俯首称臣,完全忘了他身上担负着何家的殷切希望,实在是让人失望透顶。她非常想把孩子叫回来,可是又怕惹恼了天子,天子要收拾袁家也许不那么如意,可是要收拾何家却不是什么难事。
何贵人很委屈,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强颜欢笑,带着怨恨的目光不仅落在宋皇后的脸上,有时还落在袁贵人的身上。以往这个时候袁贵人都会和她站在一起,分担这份失落,可是今天袁贵人却改了性,凑在皇太后身边讨好卖乖,根本没想起来她这个苦命的姊妹。
袁徽注意到了何贵人幽怨的眼神,不过她没有回应何贵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手卷起袖子,露出白晳的手腕,一手执银刀切下一小块糕点,殷勤的送到皇太后的面前。
皇太后乐呵呵的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好,这味道的确不错,是我们河间的味道。唉,自从入了宫,可有些年没吃上这河间的点心了。”
“太后,这是臣妾特地从河间请来的糕点师傅,精选食料,为太后烹制的。”袁贵人轻声笑道:“能得太后这一句夸奖,臣妾再辛苦,也便值得了。”
皇太后笑了。今年袁贵人送了很多钱给她,袁隗又在朝堂上吹捧骠骑将军董重的功劳,建议封董重为大将军,这些都让皇太后对袁贵人非常满意,现在又吃上了带有家乡味道的糕点,皇太后更是高兴得有些迷糊了,怎么看袁贵人怎么顺眼。
“起来起来,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呵呵呵,劳你费心了。”
“臣妾无能,不能给太后添上一个孙儿孙女,只好在这些方面花点心思,尽尽孝心。”袁贵人转过头,羡慕的看了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的皇嫡子,“太后,陛下当年,一定也是这般英明神武吧?”
“陛下啊,他也是聪明的,可没这么健壮。”皇太后一想起当年的苦日子,不免有些唏嘘:“陛下这么大的时候经常生病,瘦得像根芦柴,可让我揪心坏了。他要是有这孩子一星半点的结实,我也不至于那么累啊。”
袁贵人眉梢一跳,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当然不是那时可比。不过这父子之间,虽然壮弱有别,这面相却应该是相似的。臣妾如今还觉得陛下的颜貌和皇嫡子有几分相似呢。”
“才不似呢。”皇太后撇了撇嘴:“陛下小时候和现在可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