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随即和王稚进行了紧急磋商,在系师张衡逝世之后,王稚等几人辈份最高的弟子已经是卢氏最大的依靠,王稚又在刘修身边,和刘修的关系非常亲近,他的意见比其他几个弟子的意见更为有效。
王稚很担心,他对卢氏说,刘修要的不是道门子弟,而是精通百家技术的人,更接近于墨家子弟。墨家曾经是显赫一时的门派,可是自从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在朝庭不遗余力的打击下,墨家已经衰败了,残余的门人隐匿民间,可是并未消亡,他们以各种其他的面貌时隐时现,有的甚至融入到其他学派之中,而很多游侠的背后可能就有墨家的影子。
道门中也有这样的人,刘修所习的五行术,就标以墨子的名号,很可能是当初墨家遗留下来的宝物。墨家以能工巧匠出名,他们有这样的宝物更合乎情理。
王稚倒不是担心牵扯到墨门会带来麻烦,他是怕在思想上的混乱会给天师道带来分裂。道门中人信奉老子,讲究谦卑自抑,离世隐居,不问俗事,不争强好胜,而刘修需要是更高更强,他这个思想和道家思想正好背道而驰。
如果接受了刘修这个条件,他们以后宣讲道义的时候,怎么向信徒解释?道门还是道门吗,那不是披了一个道门皮的墨门吗?
卢氏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两人又找到刘修,说明了他们的担心。刘修反问了他们一句,那就是你们道家输给儒家的原因。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们偏偏要自废武功,你们不死谁死?王稚你每天练什么剑术,干脆到山里找个山洞,把自己封起来练龟息吧。
卢氏说,老子说,因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庄子说,大树因为有用才被砍,歪脖树因为没用活千年。没等她说完,刘修直接反驳道,我现在很明白的对你们说,你们如果对我没用,我就先把你们灭了。你们要是对我有用,我就支持你们,大家一起发展,明白?
卢氏彻底哑火。
看到他们又气又急的样子,刘修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缓了口气,对卢氏说:“这样吧,要你们一下子转过弯来,我估计也不可能。我现在需要大量的能工巧匠,特别是懂医术的医匠和制造兵器的铁匠,还有种果树经验的人,你们给我多找一些来,思想上的分歧,我们暂且搁置一边,反正在对普通百姓的传道上,我们的态度是一致的,至于读书人,还有时间,我们慢慢讨论再是。
卢氏听他松了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生怕刘修反悔,立刻安排人去准备,从鹤鸣山紧急抽调得力人手到并州设立靖庐和治所。两天之后,五百多从陇西、北地、西河一带赶来的天师道信众赶到,他们都是有一定骑射能力的并凉壮士,刘修简单的测试了之后,十分满意,把他们全部拨给了张飞,同时任命了从洛阳闻讯赶来的小道士张修为军曲侯,协助张飞管理这些由道教徒为主的亲卫骑。
刘修随即带着大军赶往曼柏,当于骨都侯带着部众随行。
……
和连听了阿黛拉带回来的话时,还不是怎么清楚,但是看到刘修写的那几个字之后,他全明白了,在草原人不太相同的白晳脸庞顿时气得通红,他咬牙切齿,用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狞笑道:“区区离间计,就想骗我?他也太小看我们草原上的人了,以为我们都是什么也不懂的蛮夷。”
阿黛拉小心的看着和连,她对和连太熟悉了,刘修的话显然挑到了和连的心刺,和连才会露出如此表情,至于嘴上说的那些不过是怕被人听了去——他总是疑心有人监视他,所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很少在嘴上说出来,就是和她说,也只有贴在耳边说的话才是真正可信的。
不过他好象已经有很久不那么亲近的和她说话了。
“风雪还在大城塞?”和连偏着头问阿黛拉。
一提到风雪,阿黛拉就眼睛发红,她丝毫记不得风雪为她求情的事,只知道她在辎重营被数不清的汉人士卒玩弄的时候,风雪却穿戴得像个公主,带着几个汉军侍卫风风光光的到辎重营来看她。
“她当然在大城塞了,她就是想去大城塞,要不是她告密,汉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她告密?”和连很意外,细长的眉毛一挑。
“不是她还有谁?汉人劫了我们之后,那个叫刘修的汉人就一路抱着她,她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俘虏,整天像个女主人似的跑来跑去,和那个该死的汉人亲热得……让我脸红,臭不要脸的坏女人。”
“有这事?”和连的脸阴了下来,一根青筋在眼角跳动。
“可不是。”阿黛拉义愤填膺,接着控诉风雪的罪恶,她既然在开始就把风雪当成了叛徒,那自然任何可疑的地方都成了证据,甚至铁狼都成了刘修的侍卫,参与了刘修所有的战斗。
和连再也忍不住了,将刘修的信撕成碎片,全部扔进了火塘。“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灭了整个牛头部落。”
“你要杀风裂?”阿黛拉吓了一跳:“大王和慕容大帅可都是他的好朋友。”
“慕容风?哼哼。”和连狞笑两声,突然沉默下来,不再多说一句话,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好半天一动也不动,只有白多黑少的眼睛不时的动一下。
阿黛拉也不敢动,每当和连出现这种神情的时候,他都是一只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野兽,如果触犯了他,很可能遭到极其残忍的攻击。以前她没有这样的担心,可是现在她不敢保证和连还会把她那么当回事。
……
刘修到达曼柏,已经得到消息的羌渠迎出五十里,一看到刘修,他就陪着在迎了上来,刘修咧嘴一笑:“右贤王,你好自啊,我们拼死拼活的和鲜卑人打仗,你一个人躲在曼柏享清福。”
羌渠非常尴尬,看了一眼刘修身后的当于骨都侯,“大人说笑了,我是身不逢时,没能亲眼目睹大人再次大破鲜卑人啊。看看当于骨都侯,我就羡慕不已。”
当于骨都侯拍了拍腰间的三十湅清刚环首刀,有些自得的说道:“右贤王不要羡慕,我其实也就没来得及参战,等我赶到朔方城的时候,大人已经把鲜卑人打败了。虽说派了两千人跟着大人去打段松,可惜也只是在旁边看了看而已,大人的长水营太骁勇,五千破一万,轻松得让人难以想象,我是一点功劳也没有。不过大人慷慨,不仅分我战利品,还谢我一口宝刀。”
他炫耀的向其他人展示了一下:“看见吧,正宗的大汉精制三十湅。”
羌渠暗自骂了一声,不再理这个有些受宠若惊的当于骨都侯,抢上一步拉着刘修的马缰,躬身对刘修说:“大人请,闻知大人要来,我已经把曼柏城清扫了一遍,正等着大人的尊驾呢。”
“那有劳右贤王了。”刘修也不推辞,和右贤王并肩进入曼柏城。
这是刘修第二次到曼柏城来,他还住在了上次住的院子里,匈奴人全部住在城外,一来是他们习惯住帐篷,二来曼柏是度辽营的驻营地,没有度辽将军的召唤,他们不能随便进入曼柏城,甚至附近五十里都不行。这次是奉命随同刘修作战,这才能在曼柏城外驻扎。
刘修一住下来,随即向右贤王和度辽营留守的官员询问前线的战事。九原城还在激战,不过鲜卑人没什么攻城的手段,九原城内的士气又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可能破城的希望。云中打得正激烈,不过慕容风似乎战意不胜,田晏在武进和成乐两战都取得了胜利,目前已经把慕容风赶到了荒干水以北。
郝昭迅速在地图上标出了双方的位置,刘修看着地图,不知是喜还是忧。如果慕容风真是不敌,那当然再好不过,仗打到这个地步,慕容风等于已经被赶到了云中郡。可是如果他是诱敌深入呢?那田晏现在就非常危险了。鲜卑人是骑兵为主,一两百里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田晏和单于率领的人马中有大量的步行辎重兵,田晏追击得这么快,很可能和辎重兵已经拉开了距离,给鲜卑人留下了偷袭的空间。
按理说,他现在既然看出了问题,就应该提醒田晏或者上前补防,护住田晏的左翼,至少可以让慕容风不能轻易的袭击田晏的辎重营。但是一想到田晏的脾气,他又非常担心如果慕容风不来,他反而会和田晏结下芥蒂。
他犹豫不决,直到吃完晚饭,还在权衡这件事。风雪见他浓眉紧锁的难以决断,心中不忍,最后对他说,“那个什么田大人肯定不是慕容叔叔的对手,你还是快去救他吧,要不再就来不及了。慕容叔叔打仗和你差不多,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是致命一击,绝不留情。”
“是吗?”刘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在片刻之间做出了决定。他立刻站起身来,先召集几个司马来干会,下令今天在曼柏休息一夜,明天立即出发,让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而徐晃和吕布立即出发,然后又独自忙活了好一阵,整个人才轻松下来,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重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风雪,如果这次化解了慕容风的布局,你是首功。”
风雪笑了笑,却笑得非常难看,也不敢看刘修的眼睛,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半晌,“我这样出卖慕容叔叔,他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刘修哑然失笑,他伸手过去捏着风雪的鼻子摇了摇:“傻丫头,你真当我不知道慕容风用兵的特点?你就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只是你这句话,让我少了一些顾虑罢了。”他见风雪不相信,眼珠一转,又摆出神棍的姿势,在指尖凝出那虚拟的火光,装模作样的瞎念了几句咒语,用庄重神圣的声音说道:“我是光明使者,洞彻世间万物,区区一个慕容风何足挂齿。”
“扑嗤!”风雪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收起了笑容,合什祈祷:“真主啊,饶恕这个不信真主的罪人吧。”
刘修一看,沮丧的放开了手,这刚刚从对亲情内疚的坑里跳出来,又陷到对神明内疚的大坑里了,实在没劲。他将风雪拉过来,作出一副急色的样子,张牙舞爪的说道:“小美人,这儿是我们大汉朝,我还是来教你大汉朝的神明最喜欢的事吧,保证你乐不思蜀……”
风雪一边娇笑着一边挣扎着,“什么叫乐不思蜀?”
刘修一愣,这才想起来阿斗还没生,乐不思蜀这句名言还没出现呢。不过这难不倒他,反正风雪也不懂那么多。“乐不思蜀就是说让你享受得都不想回家了,就像卢夫人一样,快乐得不想回到蜀地,这就叫乐不思蜀。”
“大人,什么事能让我乐不思蜀啊?”卢氏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一看到刘修和风雪正搂在一起打闹,刘修的手还很不老实的情景,卢氏一愣,两抹红霞顿时飞上白晳的脸庞,连忙退了出去,站在门外阶下,连声说道:“妾身冒失,请大人恕罪。”
ωwш ttκā n C O 风雪羞不自胜,挣开刘修的手,爬起身来匆匆的跑了。刘修也是老脸通红,不过他毕竟没有风雪那么面嫩,稍微整理了一下,站起来开了门:“夫人请进。”
卢氏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她进了门,入了座,还是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刘修倒是自然,亲给从火塘上取了茶水,给卢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问道:“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氏开始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对刘修说,她对刘修的话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打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转这个弯,一直想来找刘修问问计,本来也不需要这么急,可是她刚刚听王稚说,刘修明天就要出征,离开曼柏。
“大人一出征,不知道又要多少天,妾身怕耽搁的时间太长,所以才匆匆赶来,没想到……失礼了。”
“没事,没事,我和那丫头闹着玩呢。”刘修的确有些遗憾,不过也没那么严重。他下意识的捻着指尖,思考着卢氏的问题,想着怎么解开这个死结,却没注意到他那只手正是刚才准备去偷袭风雪胸口的手,此刻一张一合,倒像还是在回味揉捏的那副感觉一样。卢氏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又是一阵脸红,连忙低下了头,以茶遮脸。
“夫人怎么了?”刘修莫名其妙的问道:“火生得大了,热?”
“啊?啊,是有点热。”卢氏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
吕布他们平时一进刘修的屋,都会习惯的把大氅脱掉,特别是吕布这厮,还喜欢把外面的战袍都脱掉,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刘修也习惯了,此刻想着卢氏的问题,也没有想太多,顺嘴就说道:“这里又没外人,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吧。”
卢氏一愣,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刘修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是说你……你可以把大氅脱了,把大氅脱了。夫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卢氏尴尬不已,只好脱了大氅,叠好放在一旁。她在里面穿了一件大红地葡萄五福连枝纹的蜀锦袿衣,刀圭状的燕尾,系带正在胸前,贴身的裁翦极佳的衬托了她略显丰腴的身材。因为跪坐的缘故,当她低头致谢时,交领微微张开,露出一小片白晳的脖颈。
卢氏的脖子非常好看,细长挺拔,两根锁骨若隐若现。可能是因为哺乳过两个孩子,她的胸部非常丰满,但长期的练习又保持了坚挺,没有任何下垂的趋势,是非常符合刘修审美观的那种美。
刘修前世看多了不穿衣服的美女,到了这世之后,除了那次看到王楚的背影怦然心动之外,其他任何时候,哪怕是进了皇宫,他也很少有惊艳的感觉,一方面是阅历太多了,审美疲劳,另一方面也和现代人的审美观有差异有关,比如他就非常不喜欢现在妇女的那种非常夸张的妆容。两片腮红一点唇,在他看来和美其实没什么关系,相反倒是不施妆容的女人更耐看一些。
王楚很少化妆,她是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卢氏也很少化妆,她是修道之人,本来就不在乎外面的美与丑。她的美是长期修炼带来的那种气场,可能还有对体质潜移默化的改善。
平时的卢氏很平淡,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高高在上,让人平添几分肃穆之心,此刻她面颊绯红,仙子堕落红尘,不仅可远观,而且可近玩,那种自然而生的羞怯让刘修心动不已。
“这个……”刘修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干,连忙拿起茶喝了一口,顺便找了个话题:“夫人,蜀中茶的销路如何?”
“还好。”卢氏抬起手,轻轻的掩了一下心口,顺着刘修的话说下去:“这些年喝茶的越来越多了,只是利薄,没多少人愿意做,大部分还是蜀中人自用。”她慢慢恢复了平静,接着说道:“饮酒不利于静坐,所以道门中人经常喝茶,而且喜欢喝净茶。”
她说的净茶的意思就是不加其他佐料的茶,洛阳也有人喝茶,但是他们喝茶的时候要加姜、盐等作料,和后世的喝法差异很大,刘修非常不习惯,对卢氏带的这种净茶,他才勉强找到几分前世一杯清茶,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两人由茶说开去,慢慢的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渐渐的轻松起来,卢氏再次说到了她的担忧。刘修想了一会,已经有了一些答案。他说,我记得易经里面说,一阴一阳谓之道,老子的道好象讲柔顺,但也不尽是柔顺,他说不争,但目的却是天下莫能与之争。如果只讲柔顺卑下,是不是只讲阴不讲阳,有失偏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说你们奉以为最高道门秘术的房中秘术,也要一男一女,没有只要女人,不要男人的说法。
说到这里,刘修又有些尴尬,但卢氏却很平静,她静静的听着刘修的分析,不时的点头附和或者争辩一两句。最后,她突然提起了一个问题:“大人,你说的国教……是什么意思?”
“国教嘛,就是像儒家一样,成为主导全国的士人的思想的道门。”刘修谨慎的说道:“想当初,大汉帝基初肇之时,黄老道不就是施政圭旨?”
“这……可能吗?”卢氏有些不太自信。
“可能,不过你们得先把黄老道的一些错误观念转过来才行。”刘修咳嗽了一声,“黄老曾经主宰了大汉七十年,最后败给了儒家,这里面有些道理是不可不思。夫人,政因时变,这才叫应天顺人,道法自然。”
卢氏皱了皱眉,她是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天师道变成国教这么伟大的事业,她只是想在丈夫张衡死了之后,能够保住这份基业,能让儿子张鲁顺利的继承天师道。如果张衡还在,他肯定会对刘修的话非常感兴趣,可是对她来说,这个任务显然太重了。
刘修给她的,超过了她希望得到了,反倒让她有些犹豫不决,生怕自己承担不起。
“夫人,那是以后的事了,你现在还是先想想在并州传道的事吧。”刘修听了卢氏的担心之后,安慰说:“要想在并州打开局面,没有十年时间,你是做不到的。到了那时候,你儿子张鲁已经成年了,也许根本不需要再由你来奔波了。”
卢氏这才释然。
“对了,闻说夫人善于卜算,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卜一卦?”
“大人有疑?”卢氏放下了心中的负担,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用开玩笑的口气对刘修说道:“闻说大人多谋善断,做事果决,平时也不信道术,怎么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求神问卜。”
“人生谁能无疑?”刘修嘿嘿一笑,“你帮我测测看,我在并州的前程如何。”
卢氏点点头,掏出几枚磨得光亮的铜钱,在手里摆弄了几下,撒在案上。她端详了片刻,掐指推算了几下,眉毛一挑:“恭喜大人,潜鱼在渊,遇风化龙,元亨利贞,大吉,大人一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刘修哈哈一笑:“借夫人吉言,果真如此,一定不负夫人。”
卢氏却摇了摇头:“大人,你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刘修一愣,他只是开个玩笑的,哪里会当真,现在见卢氏说得认真,不免有些诧异。“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