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三个星期五,早晨。
窗外还是深蓝色,只有遥远天边是淡淡的鱼肚白。
空气闷热,女贞路笼罩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中。
哈利从床上苏醒,头脑还有些发昏,还未完全遗忘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那是一条漫长而昏暗的走廊,每一条走廊尽头都是死胡同或紧锁的房门……
“又做噩梦了……”
哈利抬手摸了摸额头,微微湿润的是汗,旁边手感粗糙的是痂,这段时间伤疤会偶尔刺痛,很不舒服,这意味着伏地魔的力量正在再次变得强大起来,这没什么可意外的。
但今天不疼。
哈利放下手,慢慢地长舒一口气:“看来不是伏地魔的影响……”
他猜测,这些梦境大概和他清醒时候产生的困兽般的情绪有关。
窗外传来一阵翅膀摇动的声音,卖报的猫头鹰邮差落在窗沿,哈利赶忙站了起来,摸出几枚铜纳特递了过去,顺便接过今天早上的《预言家日报》。
匆匆扫了一眼头版的标题,哈利轻轻叹了口气,仰望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空,始终悬在心上的问题越来越迫切:为什么还没有事情发生?
一种混杂着焦躁和担忧的不安又一次不期而遇地将他淹没,缓慢而持久地折磨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每天早晨五点钟,他会赶在闹钟响起前醒来,付钱买下猫头鹰送来的报纸,可惜继续订阅这份报纸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日子,他只是扫一眼第一版就把报纸扔到一边。这些办报纸的白痴,一旦他们知道伏地魔回来了,肯定会把这个消息作为头版头条,这才是哈利唯一关心的事情。
一周里有那么两个早晨,猫头鹰会送来两封他期待的信,分别来自罗恩和小天狼星。哈利一直指望着魔法界的来信会给他带来些有用的消息,但这份期待很早之前就被磨灭了。
那是放假后的第一个星期五的来信:
「亲爱的哈利:关于那件事,我们不能说的太多,我妈妈叫我们不要谈及任何重要的事情,以免我们的信件被送错地方,我们现在很忙,但我在这里不能跟你细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跟你见面时都会告诉你。」
小天狼星的信件也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好在信里写了一些告诫和安慰的话,而不是半掩半露,逗得人心痒难忍:「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沮丧,只要安分守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千万小心,不要做任何鲁莽的事情……」
哈利颓然垂下脑袋,看见平日里光亮照人的汽车这会儿全都灰扑扑地停在车道上,只有弗农姨父的车稍微干净一点,曾经葱翠欲滴的草地已经变得枯黄,由于旱情严重,浇水软管已经被停止使用。
七月的日子一天天走过,萨里郡的夏季越来越炎热。
女贞路上的居民平常的消遣就是擦车和割草,现在这两件事都做不成了,他们只能躲进阴冷的房子里,把窗户开得大大的,指望着能吹进一丝并不存在的凉风。
如果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那就是每天晚餐后有那么一刻钟的时间,他能打电话跟他另外的两位好朋友聊聊,虽然洛伦和赫敏同样只能守着报纸等待消息。
在此之前,他只能躲在房间里靠练习魔法打发时间。
……
临近傍晚,德思礼家的客厅里。
哈利和德思礼夫妇一块儿看电视,两个大人坐在一起,他则是独自坐在较远一点的单人沙发上。
德思礼夫妇时不时互相望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瞄着哈利。
似乎是因为在很短的时间里个头蹿得太快,黑头发戴眼镜的男孩看上去有些瘦弱,脸颊无肉,闪电形状的伤疤印在额头上,略带病态,灰白色的T恤衫搭配宽松的牛仔裤,新买的运动鞋……
看起来和一位普通中学生没什么两样——除了他每天会用魔法变出足够弗农洗车的清水,以及让房间保持清凉的冰块……
哈利假装没有察觉他们打量的目光,三个人都别扭极了,但他们仍然默契地保持沉默,听着电视里毫无价值的水果麦麸营养早餐的广告歌。
哈利在等待七点钟的新闻,企图从麻瓜新闻里发觉什么伏地魔和食死徒的线索,比如一些大型灾难,比如有人不明原因的失踪,或是出了什么奇怪的意外事故……
燥热和尴尬煎熬着三个人的心脏,空气中仿佛能听见滋滋冒油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一个老太太慢吞吞从窗前走过,苍老的声音传进屋内:
“下午好,德思礼家的……哈利,有空来我家里喝茶呀……”
哈利当然认识她,住在隔壁紫藤路的费格太太,养了很多只猫,脾气古怪。这个假期她似乎对哈利热情了许多,大概是佩妮姨妈向邻居们解释清楚了,他并不是个屡教不改的小流氓,也没有在圣布鲁图斯不可救药少少年犯管教中心接受改造。
“我会的,谢谢您的邀请,费格太太。”哈利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老人拐了个弯,身影逐渐消失,只留下摇动的萎靡绣球花丛,僵硬而凝滞氛围也因此被打破。弗农挪了挪屁股,身上的肥肉巍巍颤颤:
“喝茶,达力也出去喝茶了对吧?”
“到波奇斯家去了。”佩妮姨妈笑着说道,“他交到了许多新朋友,大家都那么喜欢他,所以不用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了。”
哈利没有吭声,因为七点钟新闻开始的音乐已经响起,他紧张得五脏六腑都微微绷紧。
头条新闻:西班牙行李搬运工的罢工进入第二周,大批度假者滞留在机场……
“要是我,就让他们终身享受午睡!”
哈利没有在意弗农姨父恶狠狠的声音,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又落了地,毕竟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头条新闻一定是死亡和灾难,而非滞留机场的度假者。
后面的新闻更加普通,比如东南部地区的旱情,一架直升机在萨里郡的田野坠毁,接着是某位大名鼎鼎的女演员跟她那位大名鼎鼎的丈夫离婚……最后,虎皮鹦鹉邦吉今年夏天找到了一个保持凉爽的新办法——学会了用水橇滑水……
突然,一记响亮的、带有回音的爆裂声划破了昏昏欲睡的寂静!
哈利猛地站起身,同时像拔剑一样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魔杖,他可以肯定,刚才那声爆响是有人瞬移时发出的。
是谁?
朋友还是敌人?
就在哈利打量街道,企图弄明白刚才的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时候,两只紫红色的大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甩到后面去。
“把它收起来,小子!快点!别让人家看见!”
弗农姨父贴着他的耳朵压着嗓子吼了一句,下一刻却将脸探出窗外,大声喊道,“多么迷人的夜晚!听见刚才汽车回火的声音了吗?把我和佩妮吓了一大跳!”
哈利这才注意到周围邻居家从各式各样的窗户里探出了几张人脸,尤其是对面的太太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或许是看到弗农脸上难看的、疯子一样的怪笑,那些好奇的邻居慢慢从窗口消失。弗农姨父转头瞪了哈利一眼,用气得发抖的声音问道:“你这到底在搞的什么鬼,小子?”
“我搞什么了?”
“弄出那噪音,像手枪开火,就在我们家窗户外。”
“那声音不是我弄出来的。”
“别跟我耍小聪明小子,我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要做出点儿出格的事儿,因为你被达力比下去了……”
哈?
弗农姨父竟然以为那声音是他为了出风头弄出来的?
哈利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我们不是傻瓜,伱知道。”佩妮姨妈紧张地说,她突然放低了声音,“这个假期你的魔法已经用得足够多了,你必须遵守规定,不然……”
“真的不是我!”哈利想要解释,却完全解释不清楚。
“别管什么声音了,小子!”弗农姨父挥了挥拳头,“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就把你关进棚子里,锁起来!”
“好了……”佩妮姨妈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瘦长的马脸没什么表情,“哈利,去把达达叫回来,我们要准备晚餐了。”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郁闷地嘟哝道:“知道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门,几乎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下意识地朝游乐场走去。
德思礼两口子在某些方面很精明,但在对待他们的宝贝儿子达力的问题上愚蠢得出奇,达力在暑假的每个晚上都编造愚蠢的谎话,说是到他那帮狐朋狗友的某个人家去喝茶,而他们居然就听信了。
偶尔在小惠金区散步时,他曾看见过那些人的这些行径,其实达力压根就没去什么地方喝茶,他和他那些哥们儿每天晚上都在游乐场毁坏公物,在街角抽烟,朝路过的汽车和孩子扔石子儿。
穿过木兰花新月街,拐进了木兰花路,朝逐渐变得昏暗的游乐场走去。
某一个瞬间,哈利生出一个冲动——索性把箱子绑在飞天扫帚上,直接飞到陋居去。
这个冲动是如此诱人,如果不是赫敏在火车上的劝告,他一定抵抗不住。
游乐场的门锁着,哈利一跃而过,踏着干枯的草地往前走去,游乐场里面和周围的街道一样空荡荡的,他来到秋千所在的地方,找到一架达力和他那些朋友还没来得及毁坏的秋千坐了上去,一只胳膊挽着铁链,目光忧郁地望着地面。
达力到时间会自己回家的,那家伙不会错过任何一顿晚餐,他只用在这里等待就好。
夜幕逐渐降临,一个闷热而柔和的夜晚到来了,空气里弥漫着热乎乎的干草味儿,四下里只能听见游乐场栏杆外的道路上传来低沉的车辆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秋千上坐了多久,后来别人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抬起头来,周围街道上的路灯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一伙人影正说说笑笑地穿过游乐场,最前面那个就是达力。
他还像以前一样人高马大,但一年来严格控制伙食,再加上新开发了拳击才能,体格不再像以前一样痴肥,而是变得更加精壮。只是哈利觉得,达力出拳越来越狠、越来越准,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哈利忍住哈欠,看着他们走出游乐场,慢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像猪一样嗷嗷叫唤,是吧?”
“漂亮的右钩拳,达哥。”
粗野的笑声一直持续到街道口的丁香树下,那群发出粗野笑声的人才散开。
“到时候见。”
“明天见,达!”
“再见,达哥!”
等到那些声音远去了,哈利才从树下走出来,慢慢赶上了前面哼着小调的表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喂,达哥!”
“是你啊。”
“你什么时候成达哥了?”
“关你什么事。”
“你今天晚上把谁打了一顿?”
“谁知道呢?”
他们拐进了狭窄的小巷,因为没有路灯,比它连接的那两条街道黑暗得多。小巷一边是车库的围墙,另一边是高高的栅栏,因此他们的脚步声显得很沉闷。
“真威风哦,达哥。”哈利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年级的马尔福,这个发现吓得他闭上了嘴。
“你那个玩意儿更威风……”达力突然奇怪地打了个寒战,抽了口冷气,好像被冰冷的水浇了个透湿。
刚才温和宜人的夜晚突然变得寒冷刺骨。
下一刻,明亮的星月和小巷昏黄的路灯一下子被黑暗吞噬。远处汽车开过的隆隆声和近处树叶的沙沙声都逐渐远去,整条小巷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个人沉重的呼吸。
“你在搞什么鬼!”达力惊恐声音在旁边响起。
“安静点儿,不是我。”
阴冷的触感刺得后背浮起鸡皮疙瘩,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竖立起来,哈利嗅到一股湿润的腐臭气味,熟悉的强烈不适萦绕在心头,使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摄魂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