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车内,趁着回王府的途中,杨杲说起了庄见不在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原来,隋炀帝杨广打从到了陪都洛阳,就不再那么勤快的处理政事了。整日里就是纵情于酒色之中,朝政越加混乱。各地烽烟四起,造反的此起彼伏,多如过江之鲫。
几处义军迅速壮大,已是形成了割据势力。南边有江淮的杜伏威、辅公佑,东海李子通,冠军的朱粲,彭城的张大虎,余杭刘元进,东阳李三儿,建安的郑文雅、林宝户,豫章林士弘,桂阳曹武雄,梧州梁会尚,信安冼瑶徽,高凉的陈瑱。
北方河北山东两地儿就不说了,除了窦建德这些人外,崖北的卢明月,上谷的魏刀儿,河间的格谦,北平的杨仲绪,灵丘的罹松柏,延安张延绪,灵武白喻婆,安定的荔非世雄,扶风的向海明等。离着最近的却是长平的司马长安,和瓦岗的翟让。大隋九州之地,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州郡反了。
杨广本并没将这些乱民放在心上,只是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按照惯例,各郡都应该派代表向皇帝祝贺新年。但到了这一天,居然有二十多个郡的代表没有到。经过调查发现这二十多个郡的代表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是所在的郡已经被乱民占领,压根不可能派出代表;一种是贺岁代表在路上已经被乱民杀掉;一种是贺岁代表还堵在路上,进退两难。
最让杨广恼火的是,自己的宠臣庄见,近在大兴,居然也没来。他打从去年庄见给他进献了龙椅龙桌,今年就一直巴望着,想看看这小子今年搞什么花样。哪成想,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问之下,却是不由的又惊又怒。庄公爷被人掳了!
外面反叛一片也就罢了,但大兴乃是都城,堂堂忠国公,竟能被人青天白日的掳走了,杨广真的震怒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国内民变的严重,随即派出十二路特使奔赴各地,督促各地迅速平叛。
而各地平叛中,除了山东张须陀已经集结了大军,正准备与山东河北之地的叛乱一决高下外,就只有山西的李渊取得了不凡的成果。其余各地,实在是剿不胜剿,摁下葫芦起来瓢,始终断绝不了。
李渊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用了剿抚并用的手段,明明很有效用,但在杨广认为,天下只分两种人。一种是良民,一种是乱民。良民不能杀,而乱民不能不杀!所以他主张对乱民一杀到底,而且越多越好,看谁以后还敢造反。
然而杨广并不知道,所谓良民与乱民之间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限,良民可以变成乱民,而乱民同样也能变成良民,良民与乱民之间只有一个模糊的界限,那就是看老百姓能否维持正常的生活。
如果百姓还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那么谁都愿意当良民,毕竟没有风险;反之,如果百姓不能维持正常生活,已经民不聊生,那么良民就会迅速转化成乱民,反正造反是个死,不造反也会被饿死,因此良民最终也会选择造反。
可惜,杨广并没有这种觉悟。以他自大的性格,哪怕是颓废了,也是认为自己是对的。于是,在分崩离析的道路上,他已经越走越远了,再也难以回头。
在得知了民变四起,而自己的国公,在赌城都能被抓走,杨广变得对民变敏感起来。一边传旨让大兴的儿子杨杲,尽一切力量搜寻庄见下落,一边整天追问平叛的情况。但对于回大兴,却更是打心里抵触了。开玩笑,今天能抓走个国公,明天是不是就能将皇帝掳走?危险不说,那些烦心的政事,也让杨广彻底绝了回大兴的念头。
当他问起民变的事儿时,宇文化及却避重就轻,随口答道:“应该是越来越少了。”杨广又问减少了多少?宇文化及接着忽悠,应该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了。
众臣中知道事实的,不乏其人,纳言苏威就是一个。听着宇文化及无耻的回答,恣意的糊弄皇帝,苏威很愤怒。但他却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上一次自己劝解皇帝回京,就给扣了个逼宫的名头,这会儿如何还敢多言。
当下只是尽量往后躲闪,不想出头。可惜他的想法,杨广并不知道。目光转动下,还是点了他的名,要他说说。
苏威百般无奈,即不愿欺骗皇帝,又不敢说的太明,只得含混其词,说到底剩下多少不知道,但知道的是,叛军离着咱们可是越来越近了。
这话把杨广听的愣住,追问什么意思。苏威壮着胆子说道:“以前他们只在山东地界闹腾,现在却已经到了河南之地了,距离最近的,离着陪都甚至只要几天就能到达,这不是越来越近了吗?”
看看杨广不说话,老头儿又多说了几句当日皇帝在雁门承诺没做到的事儿,顿时让杨广又是满面黑气。只是又没有合适的话来反驳他,只能恨恨的盯着他。可怜苏威老头儿,让皇帝惦记着记恨他,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在庄见回来前的一月,五月端午,众大臣纷纷进献礼物,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但苏威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送给皇帝一本书《尚书》。按理说,这过节送礼不过图个喜庆,杨广虽是小气,但也没将苏威只送本书这事儿放在心上。但是对苏威本就记恨,当然也不会有好脸色了。
这自古以来,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皇帝杨广虽是没说什么,但下面朝中各方势力相互倾轧,见了这个景象,自是不会放过。于是,一场大隋版的文字狱就新鲜出炉了。
这《尚书》一书中,有一首五子歌,记录的是夏朝三任帝姒太康的母亲和五个兄弟在河边唱的五首歌,歌的主要内容是对暴虐的姒太康的一些抱怨和指责。这些有心人就把《五子之歌》与苏威联系到一起,把杨广和姒太康联系到一起,最后得出结论:苏威指责皇帝跟姒太康一样暴虐,献《五子之歌》绝对是不怀好意。
杨广得了这个消息,心中愈发忿怒,但是毕竟苏威没直接说什么,倒也不好去直接发难,遂将这份忿怒,又在心中沉淀积累下来。
他此刻心态已是越来越有些畸形,即悲忿于自己的失败,又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失败。于是,这种心态,在该进献礼物时,他三次讨伐的高丽,居然连个屁都没放的刺激下,决定再征粮草,准备举兵四伐高丽。柿子挑软的捏,在杨广心中,高丽既是软柿子,又是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自己只要这次将高丽彻底扫平了,那么之前的失败,就可以用偶然来诠释了。
所以,在他考虑良久后,再次让苏威起草一份四伐高丽的计划书出来。苏威听到这时候,皇帝又要征兵征粮,不由的脸色大变。现在这种时候,四伐高丽,简直就是寿星公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你皇帝对生活厌倦了,咱们可还想过几天舒心日子呢。
苏威心头震颤的同时,又抗不过皇帝的威压,于是就折中想了个办法。进言只要皇帝下一道诏书,赦免天下叛民,让他们戴罪立功。如此一来,立时就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现成的大军。这样一来,即将国内的民变削平,打高丽更是易如反掌。
杨广听他又将话题扯到民变上,心头登时大怒。国内民变一直就是他这阵子的心病,听这老头儿的意思,国内的叛民数量竟有这么多,是不是变相的说自己残暴导致的啊?结合前阵子《尚书》一事,杨广心中不由怒气澎湃。
苏威眼见自己说完了,皇帝的面色难看,不敢再说,便告辞出宫。杨广在他出去后,就不由的怒的摔了杯子。旁边御史大夫裴蕴向来是观风望色的好手,要不是被庄见误打误撞的拿住了短处,只怕朝中无人能治的住他。
此刻眼见皇帝神色,心中有数,上前劝慰道:“这苏纳言是年纪大了,说话不靠谱。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多乱民,诚心让皇上操心吗不是。”杨广长出一口气,“老匹夫,朕忍他很久了。”皇帝忿忿的嘟囔着。
皇帝不爽啊,裴大夫很敏锐的把握住了他的情绪。整人而已,这个裴大夫最拿手,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于是,在裴蕴的指使下,苏威很快被控告“随意任用官员,临阵畏敌”,有这么几条,苏威就被削去官职,贬为平民。随后,苏威又被加上了一顶老大的帽子:勾结东突厥!这可是一顶铁帽子,谁戴上,谁就是铁帽子“亡”。
经过审理,苏威老头儿最终被判处死刑,百口难辨的苏威只能拼命地叩头,一直叩出了血,嘴里反复为自己的罪过向皇帝请罪求饶。杨广心中大爽,于是,很“大度”的原谅了他。使人传话说:念在他年事已高,为大隋辛苦多年,不忍心诛杀。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苏威这一代起,子孙三代剥夺出仕的权利。苏家一族,倒了。
留下了性命,真是皇恩浩荡啊。苏威老头又是悲郁,又是害怕,自此便窝在家中,渐渐沉寂下去。
杨杲说到这儿,轻轻叹口气,抬头看看庄见,又迟疑的道:“江都最近新造的龙舟送到了洛阳,父皇已经下旨,要往江都去了,可是却没有旨意给我,老大,我该怎么做?”
“什么?”庄见悚然一惊。真的要去江都了?这么快!他心头一阵抖颤。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老杨去了江都,大概没过上两年就嗝屁了吧。而也正是随着他去了江都,大隋的天下也正式彻底割裂了。
车外长风乍起,车帘被大风吹的飘闪了起来,透过缝隙看出去,大兴城的皇宫上的光晕,一阵的晃动,似是整个皇宫都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