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黎叶跑进去的时候,尹正铎正坐在浴缸边上,捂着头,手里拿着一只毛巾,地上散落一片被他弄倒的瓶瓶罐罐。
看她跑进来,他抬起头,“刚刚想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摔了。妲”
“你干嘛要乱动。”黎叶走过来,俯身看着他,见他没摔倒也没受伤,建议道,“回医院看看吧?头晕不是好事,要找医生看看。”
他扶着额头,“是我站起来的太急了,正常。”
黎叶皱着眉头,明明知道医生千叮万嘱不可以乱动,摔倒之后伤口和头部都很容易出问题,偏偏不肯老实躺着,一会儿走去这一会儿走去那,一刻不安生。
看她面露不快,他抬头,看着她,“听不见洗碗声,以为你走了。窀”
她转开眼睛,心里一阵纷乱,扭头,去打开水龙头放热水。
水流汹涌,浴室很快热气弥漫,视线都变得朦胧。
看着她坐在那儿试着水温,他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看着。
刚刚她洗完了碗,的确是想走的,脚步都到了门旁,他站在浴室门里都看的真切。
但因为他差点摔跤,她现在留下来,也没有再着急走,他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
黎叶一颤,从他手里抽出来,试了试水温,“可以了,你洗澡吧。”
他看着她要出去,扶着头,“那隔一会儿记得进来看看,我是不是晕在水里淹死了。”
她不悦的盯着他,这个人说话毫不忌讳。
他抬起手,费劲巴拉的脱着衣服,脱一会儿歇一会儿,一颗扣子也解不开。
好久了,衬衫也没有脱下来,黎叶看不下去,走过去,三两下就解开扣子,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他很坦然的受着照顾,站起来,指了指腰带,“还有裤子。”
她就知道他半真半假的,解了腰带,别过脸,“自己脱。”
他脱下裤子递给她,“背上有点痒,等下帮我擦擦。”
刚把他的衣服放在一边,黎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要往浴缸里跨,她急忙阻止,“你不能进去泡水!”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黎叶拿着毛巾递过来,“你腿上有伤,不能泡,擦擦吧。”
他又将两手摊开,露出无力脆弱的样子。
她就知道他的套路,将毛巾浸入热水里,拧干净,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擦洗。
被人照顾的滋味是十分美好的,他坐在那里,安然的享受着,毛巾温软,她的动作轻柔,落在身上,简直令他昏昏欲睡。
擦过他的手指,黎叶看着他还戴着的婚戒,越过去,换另外一只手。
“你的戒指,从来不好好戴着。”尹正铎眯着眼,忽然开口。
婚戒叫她弄丢了,换了个大的给她,她摘下来和离婚协议书放在了一起。
说来,她平日里一副受他欺凌的样子,对旁人也温和无害,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恨。
黎叶没有接他的话,过去的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提。
毛巾擦过他的肩背,不同于女人身体的柔软,男人的线条结实坚硬。
他也很配合,抬起刚刚还给她演示过不能动弹的手臂。
擦拭到胳膊内侧,黎叶又看到那只叶片的纹身。
见她盯着那里看,他用指头摸了一下,“有一年我过生日,想着送自己一件礼物,路过纹身店,就进去了。”
黎叶没应声,毛巾往下挪动。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盯着她,“你看过它没有?”
黎叶目光游向别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流露出无声的期许。
黎叶将视线挪回来,落在那处纹身上。
他举着胳膊,看着她,“你看它的脉络。”
黎叶伏了伏身,纹身不是很大,半个手掌左右,她一直以为叶片内部的脉络是无意义的随意排列,可是他提醒后,她仔细去观察,忽然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嘴角挑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字。”
她没有对视他,洗了毛巾,继续给他擦身上。
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尹正铎道,“你看了我电脑里的照片,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胳膊上纹这个叶子。”
黎叶一阵晕眩,挣脱他,“我没有看……”
“那天半夜,除了你,端端总不会来看我的电脑。”他并不生气她擅自翻自己的电脑看,盯着她,“黎叶,真傻没关系,可我不喜欢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黎叶觉得浴室里有些滞闷,深呼吸,脚步不自觉的往外挪动。
他紧紧的拉着她手腕,“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处心积虑的要跟你结婚,哪怕全世界都反对,我如果真的想报复你,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早就没命了。”
黎叶有些站不稳,被他紧握着的手腕火.辣辣的疼,她张张嘴,却哑口无言。
“你明知道,却装作若无其事,自己一个人留下离婚协议就走了。”尹正铎看着她,“你是不是铁石心肠?”
黎叶看着他,有些事一直压着藏着,可以不去面对,当成从来都不知道,可是眼下,被他这样直白的提起,她渐渐的失去了控制思想的能力,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方向去了。
“这是个黎字。”他看着胳膊上的纹身,“八年前,你刚来到黎家,在黎老太太的生日宴上,我们第一次在小花园里见面,那天,你丢了耳环。”
黎叶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他头上缠着纱布,身上几乎光着,浴室蒸的人发昏,这里根本就不是谈这些的场合。
她想走,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包裹住,“你问我为什么不肯放手,答案不是两年前的那晚,在更早以前。”
黎叶看着他,他伸手,将她拽过来,“我从来都不是糊涂的人,我做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两年前那晚,就算我和你都喝醉了,但是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是你。”
黎叶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还是在发呆,可是看着她脸上漂浮着的忸怩,他知道她都听到了。
说出来之后,他只觉得轻松,“我给你时间消化这一切,但是黎叶,你要知道我的决心,我认定了的事情,除非我死了才会改变。”
黎叶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对那个残酷的字眼格外敏感。
按住她的手,他吻在她手心,“今晚留下来,我需要你。”
她无从回答,默默的拿起毛巾,擦洗着他的皮肤。
避开他的伤口,她擦拭的很认真,却一直陷入沉默,
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她在矛盾,挣扎,犹疑不定。
哪怕结婚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怎么样,因为有一个字眼,她从来没有带入过他和她之间——
她从小到大只认真爱过一个男人,和他青梅竹马,互许终身,认知里的婚姻和幸福,都只和他有关系。
直到发生意外,他锒铛入狱,她远走他乡,身体给了别人,生下一个不舍得拿掉的小生命,而后孩子没了,那时她满心都是孤独和绝望,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走出寒冬的可能。
再后来,她听到奶奶的死讯赶回来,重新回到这里,她仍旧觉得全世界都和自己割断了联系,她唯一惦念的,只有在牢狱里的他。
一路走下来,她的脑子里从来没有主动想起过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人,她对他的定义,只是一个陌生人,长久的孤独里,她只在孩子生病的那次想起过他。
再后来,这个人再度出现,他用松涛做胁迫,逼她结婚,死死的将她捆绑在他身边。
她始终抱着容忍的态度和他在一起,因为她不明白这一切的起源在哪里,他的愤怒从何而来,直到后来发现,这场预料中飞蛾扑火一般的婚姻,竟然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偶有的一点端倪,她有过怀疑,却从来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
他的愤怒,他的固执,这一切的起因,竟然和自己认为的截然相反——
那个字,就是爱。
【下午还有一更,我是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