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这下突然大姑娘起来了,望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脸红的意思,腼腆一笑,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我早就醒了……哥哥一走……我又冷又怕……黑黑的……就跑出来了……”
“这样啊?”哈哈,我捏捏小晴的脸蛋,快乐疯了,这个小妹妹把斯道哥哥当暖气和灯泡使用啊。
那个冬日的黎明来的静悄悄,大雪封路,空气是新鲜冰凉的,张嘴说话还能哈出白色水气来。
安静寒冷的小木屋一角,小晴和少年斯道窝在沙发里说了很多很多话,以至于他们把后来几年的话都说完了。
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时候,少年斯道总会有意无意的,拿眼前这个笑起来胸脯会轻微起伏的小姑娘和当年那个树荫底下静坐的小女孩比较——她好像长大了点呢,又好像没有哎,眼睛还是那样美,小鼻子还是那样挺——小雨晴望着少年斯道时间一长,脸会红,然后眼睛和酒窝就会害羞的笑,可是天性单纯,又不会移开目光。
场景有点不现实,这时候我只好装作转头看看别处,然后转回来,发现害羞已经刷新,计时开始,目光重新升温。
中间有一段时间实在无话,外面的大雪说过了,她班级里特讨厌的那个男生说过了,我所在的一中说过了——和一个小朋友聊了这么长时间,不已经是很奇特的事么?少年斯道心里笑着,转头望望窗外的大雪,冷的直搓手,这时候一个温暖的小身子却毫无征兆的凑到了怀里,然后是之前我围到她身上的被子,一角遮到了我身上。
全世界安静的只剩下谁的心跳声,看不到她埋在脖颈的脸颊会是什么表情,少年斯道只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
“这样就不冷了,哥哥。”
那个寒冷的冬日早晨,仿佛一切生物都起的比平时晚了几首歌的时间,沙发上两只夜猫子终于抵不住困意,围着一条被子,靠着沙发,依偎在一起,睡了过去。
下那天少年斯道是被表弟小超子叫醒吃饭的,天已经大亮,旁边小雨晴不知跑哪去了,揉着眼睛清醒过来,那叫一个后怕——和自己正在发育的妹妹那么亲热的混在一起——这别管叫哪个大人看见了,都不好说……
在阳台俯身冲脸的时候,水流中看到了帮忙端碗筷的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连衣服颜色都那么分明可爱,不由的心里一动。瞥见我她也一个激灵,小脸立马红了,只顾着低头收拾东西,连话都没说。
少年斯道也很不好意思,昨晚的事儿跟一场梦似得,怎么这小妹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这一切在饭后逐渐恢复了正常——由于大人们陆陆续续都赶来了,我们暂时比较清闲——正惬意的躲在小屋沙发上翻杂志,小屋门口传来不和谐的吵闹声,就近爬到沙发那头探脑袋去看。
门口胖超和小雨晴在争抢着什么,超子高高的举着个杯子,一脸小流氓样。小晴够了一下被超子躲开了,没够到,小东西很气愤的跟他讲道理:胖超!你想喝你不能自己泡呀!那屋好多袋儿呢,你给我!你比我大好几岁呢就不知道让着我点呀!
流氓胖超哥表示豪无压力,扭着腰打着拍子说:你说你的就是你的啊,俺桌子上捡到地!再说,知道比你大,咋从不叫哥,叫一个就给你!
根据少年斯道的经验,小女孩被欺负的掉眼泪之前,总会那样瞪着你,然后胸口有节奏的起伏几下,对就这样,为哭泣做个缓冲。在这个紧要关头,少年斯道果断亮剑,再不插手就要出命案了。
“小晴,过来,把那个让给你胖超弟弟喝……一会儿哥哥再给你泡新的。”
听到斯道哥哥的呼唤,小晴飞快转头瞄了我一眼——明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秒意味深长的停顿,竟然让少年斯道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了——就立马气昂昂的对胖超表示蔑视:喝吧你喝吧你!姐姐让弟弟了!
小晴气呼呼挨到我旁边坐下了,我蜷起腿,胡乱的翻着杂志,有点压力地说:“什么啊,那是……”
“奶茶!刚泡好就给胖超抢了!”
“哦……一会儿泡给你……”
少年斯道轻描淡写,外婆这院里可不愁吃喝,探病的亲友们东西摆了好几屋子,就是怎么感觉好像我变小了五岁,而这小妹妹长大了五岁,年龄似乎有点倒置了。
“我还加糖了呢!”
小晴转头望着我,嘟着嘴,眼睛渐渐闪亮起来,我突然想起了她脸会红的刷新模式。
“额……也给你加糖……”于是少年斯道继续低头专心的翻阅杂志。
安静了一会儿,没得到关注,小晴忍不住眨着眼睛嘟囔:“我特别泡给哥哥喝的……”
哈哈,少年斯道再也装不下去了,心里特平衡,把杂志扔一边,俯身笑眯眯捏着小雨晴的脸蛋:“哥哥可真没白疼你!”
“可不,没白疼!”
小晴抬着头略带害羞的纯勾儿望着我,媚到骨子里的单纯笑容能融化窗外的皑皑积雪,更别说少年斯道那颗青春萌动的心了。可谁能料到,这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近距离亲昵。
下午到了出去采买晚饭食物的时候,经常吃现成儿的小晴妈难得主动的提出这次由她去办,半晌没人反对,然后她就直接点名了,高个子斯道外甥陪着去就行了。
对于这个改嫁过来的妖娆小舅妈,不像家里其他人那样爱憎分明各站一边儿,我持中立态度。直到现在姿色她还是有的,不然依二舅当年的财力,再婚怎么会找个带小孩儿的女人。
虽然夜里下了场大雪,从老院儿到菜店的那段路也不算十分难走——活了这么二十多年,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最难走的路是潜伏在人心里面的,泥泞与否,你根本无法看到。
路过一条满是积雪的幽静的小胡同儿时,小晴妈提着篮子率先拐了进去,踩得积雪下面的残枝败叶吱吱响。
紧跟在后面的少年斯道一愣,刚想说这走错了吧,她就面露难色的招招手,示意跟进来。
少年斯道很难忘记她说第一句话时为难的表情:小斯道,舅妈求你件事儿,一定答应,行不?她收起了平日风骚女人的俏皮,用一个母亲忐忑不安的语气说。
天空莫名阴沉,那条幽静的死胡同里,满地惨白。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妇站立风中的隐秘对话,让一旁静静矗立的那棵满目疮痍的老树须发飘动,冷笑不已。
从菜店回到老院儿,我一路低头踢着积雪,脑子里回响着那段太不真实的对话,哈!像患了场重感冒,全身没一点力气……
她刚说什么来着,哦,她这个年纪,被人说闲话也不在乎了,可是雨晴还小,身份特殊,她不懂事儿,你比她大,我不想……
少年斯道没注意到,院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轻快的迎了上来。
小晴紧紧的挽住了我的胳膊,抬头明亮的眼睛望着我,要和我一起走,要第一时间泡在一起。
望着这个笑嘻嘻的可爱妹妹,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现在那双眼睛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吧!连忙抽出手躲开了,把小小的她甩在了身后——不忍心去看小晴的表情,少年斯道大步向前走,可每踏出一步,都若有所失,恍恍惚惚心里一阵难过。难过么,难过啊,可是难过啊难过,不就说明真的有问题么?
身后是几秒钟的安静,这个小东西怎么了,我不能停下的往前走着,感觉自己心都碎了。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不明所以的小雨晴又追了上来,再次挽住了我的胳膊,清澈的眼睛里隐隐泛起了潮水,却依然在倔强的微笑,歪着小脑袋,带着几分询问几分疑惑,探寻着少年斯道以往宠爱的注视:“哥哥……”
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头,想说点什么,那个隐形人就叉着胸快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至于么,我们是干什么坏事了啊!?少年斯道心里发出阵阵冷笑,在走过来的小晴妈张嘴说出什么之前,把小东西的手甩开了:“好烦啊!别跟着我,自己玩吧!”
小雨晴眼睛里翻涌的潮水瞬间静止了,小人儿愣在了原地——还从来没凶过她呢——只是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仰着头呆呆的望,那表情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能拥有的。
这下满意了吧。少年斯道不忍心再看,伴着松了口气的隐形人温柔的安抚宝贝女儿的话语声,一步一步的走开了,心里淌出来的血,雪地上的脚印,会显示出来么。
“小晴乖……咱不能整天烦你斯道哥哥……哥哥有很多别的事忙呢……哪能整天陪你玩……是不是?去,去找隔壁那个……小玲小凤她们玩去……好不?”
她还这么小,很快就会淡忘这个凶她的坏哥哥吧,很快就会对新的人和物产生依恋吧……就这样斗转星移,冬去春来,就天下太平,哈!
那天晚上我说有点不舒服,就开始回家住了,外婆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需要的守夜少了,寒假也很快要结束了。
偶尔再遇到,在小雨晴远远的望着少年斯道犹豫的时候,我就会窝囊的选择立即绕道而行。一想起之前和这个小妹妹那么亲密无间,种种疼爱,心就隐隐作痛。可少年斯道真的害怕隐形人防患于未然的监视,三人成虎,搞得自己时刻要准备背负那种难以承受的恶名。
就这样,我们各自开始了新的学期,新的生活,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大学前夕和某三儿开车去看外婆那个雨天,出来时天蒙蒙黑了,在老院儿旧街拐弯儿的街角,碰到了撑着伞来给奶奶送东西吃的小雨晴。
我记得当时她好像穿了一条白裙子,踮着脚尖,跳过积水,感觉这个小妹妹长高了许多。天阴阴,雨淅沥淅沥,还刮着风,她像朵莲花,轻盈的开在雨伞里,隔着玻璃看不到脸。她认得我家的车,停下来叫了声姑父,三儿微笑着打开车窗和她说话。
她的声音好像一点没变,我静静坐在车里,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冬天,沙发上小雨晴举着手腕疼的嘶嘶直吸凉气,却望着少年斯道甜甜一笑,说,不疼,的样子。
车重新缓缓开动的时候,她依旧撑着伞,默默玉立在雨中,少年斯道闭上了眼睛,你瞧,何必要在一起,很多事情还是这么无能为力呢,至少,至少我们在做同一件事——等待离别,将你我分开。
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好像从那个不眠的雪天开始,我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