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她有点愣愣地看了半晌,欣赏够了这一幅画面之后,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开始挽起衣袖,然后把手探下浴桶,触上那一把柔软的银丝。
虽然她原本就觉得那么漂亮的银色发丝一定摸起来手感很好,但是触碰到的那一刻,她还是瞬间因为那样超乎寻常如蚕丝一般的柔软触感而怔了怔。
但下一刻——她毫不犹豫第一把狠狠拽起那把银色的柔丝,把靠着水桶睡得天昏地暗的梦遗大师给硬生生地拽了起来!
秋叶白的动作堪称粗暴,头发牵扯头皮,导致头皮几乎承受半个身体的重量所带来的痛楚让‘梦遗大师’也没有法子继续沉睡,忍不住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唔!”
秋叶白看着桶子里的水泼出来,她立刻眼明身快地迅速闪避开来那一片水花。
秋叶白可不想再耗费时间去换一身衣裳,她索性指尖运气在和尚肩头一戳,直接点了他的穴道,让他不能再挣扎。
“哪位施主在贫僧的屋子里?”和尚终于似清醒了过来,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缝隙看见了似乎有人拽住了自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呢喃。
秋叶白揪住他的头发,讥诮地道:“大师,你除了吃就是睡,猪都没有你这么能吃能睡,你可还有时间修行!”
“修行不在时长,在乎于心。”和尚听到了这等话语,立刻正色道。
秋叶白看着他对着另外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空一本正经地的念叨,额头青筋爆了一根出来,随后转到他面前,实在是看不得他这副邋遢模样,索性伸手一把将他额头前的头发给一把拨到脑后去。
“你那一套神叨叨的玩意别拿来对付我,你最好……。”
她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怔怔然地看着面前的这张面容。
看着他饱满光洁的额头,看着他精致迤逦如工笔名家勾勒的眼眸线条,看着他纤长如蝶翅的黑色长睫羽、高而精致的悬胆鼻,最后目光落在他精致滟涟的薄唇上。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他总是满头凌乱,刘海遮了大半脸孔,根本看不清楚什么模样,再加上这个和尚全身上下没有半根毫毛能和百里初扯得上关系的,所以她全没有想到会在拨开他的头发看见了这样一张脸。
而如今陡然看清楚这张面孔所带来的那种诡异的熟悉感让她的心猛地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张脸……这张脸的线条……分明如此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和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轻声唤:“施主?施主!”
秋叶白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嗓音有点哑:“初殿下?”
和尚颦眉,这个人总是喜欢给他随便安法号么,他很认真地道:“泽,贫僧法号乃元泽,元始天尊的元,泽被天下的泽,师傅们多唤我阿泽。”
他容颜的线条虽然同样精致异常,但是却和百里初不同,他的容颜没有丝毫匠气,还有那轻柔明朗的声线及一头银发也都是是真的。
尤其是那一双银眸,更不可能作假!
银眸无垢,温润坦荡,清澈如天下间最干净的水泽,荡净大千世界,万丈红尘。
秋叶白闭了闭眼,松了握住他银发的手,略微颤抖地握住了拳头。
所以,应该不是的,这两个人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梦遗大师或者说和尚元泽看着面前的人,略微疑惑地道:“施主?”
下一刻,他却忽然被秋叶白一把按在桶边,一手捏住他的面容,额头几乎抵在他的额头上,鼻尖对鼻尖,眸光锐利阴冷地看着他漂亮透澈的银灰色眼瞳,几乎像是要看进他的心底,吐气如兰:“阿泽,你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呢?”
元泽明显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对方丰润柔软的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薄唇之上,如兰的气息暖暖地扫过他的嘴唇和鼻尖,让他的脸颊忍不住漫开一股子热气,结结巴巴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秋叶白微微挑眉,又逼近他一点,这一回她的嘴唇索性直接贴在他的鼻尖上,垂着锐利的眸子凝视着他颤如蝶羽的睫毛,轻声道:“阿泽,你要是不实话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亲生哥哥或者弟弟,我就亲你的嘴儿了,你破了荤戒,再要破色戒,只怕佛祖也不会原谅你罢。”
元泽本来就被点了穴,动都没法子动,这会子只能更是欲哭无泪地颤声道:“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贫僧绝无亲生兄弟。”
秋叶白眼底闪过沉吟的疑色,那就是他们两个长得相似说不过是个巧合?
她讥诮地笑了一下:“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已经打过很多次了,阿泽。”
元泽立刻颤声道:“贫僧以我佛名义起誓!”
秋叶白看着自己身前颤抖如某种惊恐小动物的和尚,微微眯起眸子,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还是抬起了身子,没有再逼迫面前因为她的轻薄快晕厥过去的梦遗大师,而是居高临下地双手抱着胸将他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元泽,眼底有些复杂,是的,如果是百里初,不要说她用如此拙劣轻薄的方式去胁迫对方,就是她什么都不做,此刻处于被动地位的也是她自己了,那个人一定很乐意将她拖下水,来一场鸳鸯浴。
元泽见近在眼前的威胁没有了,心中方才略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秋叶白,摇摇头:“阿弥陀佛,施主这般威胁贫僧,实是不妥,冒犯佛家子弟……。”
他的说教还没有完毕,就被秋叶白不耐烦地打断,她淡淡地道:“你要是再废话,不快出来擦干头发,穿衣服,就不要怪我让你这个佛家弟子就地还俗,让你体验一下人间极乐的滋味!”
元泽一惊,却没有动,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挣扎。
“嗯?”秋叶白挑眉看着这个胆敢忤逆自己的和尚,胆儿肥了么?
却见元泽红了脸低头小声道:“施主,贫僧动弹得不得。”
秋叶白这才想起自己点了他的穴道,便伸手在他肩头又拍了下。
元泽立刻“唰拉”一声站了起来……
这回轮到秋叶白瞬间一僵,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目光所及都是水光从玉一般肌肤上滑过的亮亮光泽。
等到她回过神来,桶里面已经没了人影,她下意识地往床边看过去,只看见一副宽阔优美的脊背和修窄的腰肢,还有……
她立刻转过头,盯着木桶,桶里只剩下一片荡漾的水波和花瓣,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情。
“好了,施主,贫僧已经穿戴妥当,久等了。”不一会,清朗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秋叶白回头瞪他,忍不住冷冷道:“你刚才为什么就这么出来了,不知羞耻!”
元泽一愣,双手合十,正色道:“施主,贫僧分明是遵照你的吩咐好快些收拾自己,如何是不知羞耻呢?”
秋叶白:“……。”
是了,她糊涂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羞恼,随后转身过负手向门外走去,冷道:“闭嘴!”
元泽愣了愣,摇摇头,默默地跟了上去、
没有再对上他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秋叶白看着窗外已经西斜的月色,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百里初和他身边的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但是在这里却遇上和他容貌相似的人,她的心情莫名地非常微妙。
这一头她刚走出院子,原先领路过来的两个水鬼正好刚刚过来,见了她过来作了个揖,随后道:“不知各位贵客可是准备好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秋叶白身后之人的身上时,脸上瞬间闪过惊艳之色。
秋叶白见两个水鬼有些痴痴呆呆,直勾勾地盯着元泽,眼底闪过一丝黯光,随后索性直接走到元泽面前。
元泽虽然才被她威胁过,但明显要么不是个不长记性的家伙,要么就是个痴呆过头的家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秋叶白看着元泽一头潮湿的银发简单地梳挂在脑后,还有些湿淋淋地披在肩头滴水,但是梳整齐服帖在脑后刘海也掩盖不住他令人见之惊艳面孔,她挑了挑眉,忽然一伸手在元泽的头上一顿乱拨弄,硬生生地将他的刘海全部都拨了下来,挡住了他的那双阴灰色的眸子。
“施主?”元泽有些不太理解秋叶白的动作,但还是没有反抗,乖巧地任由秋叶白在自己头上拨弄。
看着他眼前的头发又是一片凌乱地盖了一半的脸,秋叶白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走罢,一会跟在我后面,别乱走!”
这个呆蠢的东西,她还用得着,不说万一让别的什么人拐走了,就说他这张脸就够能惹麻烦了。
美丽却又毫无自保能力的东西总是活不长的。
两个水鬼也是机灵的,一看这位夜四少的样子,便立刻低头下去,不再敢多看,但是眼角余光偷偷瞥见那两道站的极近的修长人影,只是心中却想岔了,那两位莫非是……一对儿?
啧,真是花和尚!
元泽哪里知道自己脑门上除了‘酒肉和尚’之外,还多了顶‘花和尚’的帽子,只安静地跟在秋叶白背后向外走。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记得秋叶白说过的话——跟着我,有肉吃。
在水鬼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前厅,一张硕大的金字牌匾上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聚义堂。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推杯换盏的谈笑声,男女声皆有。
秋叶白看了看那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空,倒是颇为佩服这些人,竟能玩了个通宵。
那水鬼赶紧进去唱喏通传了一声:“藏剑阁夜四少到!”
原本懒洋洋地歪在正中虎皮大椅上的林冲浪一听到秋夜白到了,精神一震,立刻起身领着身边的亲信迎了出去。
不少坐在聚义堂里的江湖客们全部都齐齐地望了过来。
毕竟藏剑阁的地位在江湖上非同凡响,自打前些年天机老仙驾鹤西去之后,便由他唯一的关门弟子给接掌了,人称夜四少,据说武艺不弱,但是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和那位夜四少真正交过手。
于是便有些人蠢蠢欲动,试图趁机夺取藏剑阁的神兵利器。
但是最后的下场都是进入藏剑阁之后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尸骨却在千里之外被发现。
以至于原本想藉此机会进犯藏剑阁的人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随着进入藏剑阁的人失踪越来越多,而夜四少却每每出现在人前都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副‘也许下一个失踪者就是你’的笑容,直笑得那些不安分的人心里发毛,竟也都歇了心思。
只觉得这夜四少实在是个手段诡谲狠辣的。
但是,亦觉得这夜四少实在是个低调的,轻易不露面,这两年更是愈发神秘了,几乎在江湖上都没了消息,此时却陡然来吃黑道三十六路总瓢把子的寿酒,实在让在这里的人对她愈发的好奇。
而林冲浪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心中的得意,对秋叶白的笑容愈发的亲切。
“四少终于来了,快进!”
秋叶白含笑一拱手:“多谢世叔,因着晚辈来得太匆忙,所以没有带什么礼物,亦是临时备下了些荤素菜肴给慕容总瓢子和世叔填上两道菜,还望世叔不嫌弃。”
一边的周宇扛着那麻袋的鸡鸭鱼肉有些窘迫不安。
心中直嘀咕这样合适么?
不会很丢脸么?
又不是穷苦人家,他还没有见过给有地位的人送贺礼,送鸡鸭鱼肉的!
但是没有想到林冲浪却眼前一亮,大笑道:“四少有心了,竟还备了礼,快快去接下!”
他身边一名二当家模样的人立刻亲自上前从周宇手里客客气气地接下来那袋子鸡鸭鱼肉,再交给底下人去切出来给在场的人添菜。
周宇看得百思不得其解,暗自道,难不成这个林瓢把子的也有些和阴川公一样的怪癖。
一边的小七见他那副疑惑模样,便不耐烦地低声道:“收起你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样子,咱们藏剑阁在江湖上地位超群,从来不拉帮结派,讨好任何人,太师尊几乎从来没有送过礼,能得咱们少主的一份礼,已经是给了对方莫大的面子了。”
送吃的,虽然不是什么好礼,但是却最合适,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贵重物品,再加上秋叶白的那番话,其实是向所有江湖人表明了藏剑阁依旧是遵循老规矩,并不会和任何帮派结盟,这次来只是出于来拜访师尊故旧,又碰上主人大寿,所以才备下的小小心意。
只是这份心意已经是很给主人家面子了。
周宇一边跟着秋叶白走进聚义堂,一边看着那些江湖人对林冲浪投去羡慕的目光,才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了藏剑阁在江湖中非同寻常的地位。
再看那些黑道人物,想来是为了参加寿宴,虽然穿得也都光鲜亮丽,但是却难掩一身的煞气,还有一些江湖女儿装扮的女子也是穿红戴绿,穿得颇为时兴,和寻常大户人家的主母或者小姐差不离,只是眉宇之间却都是隐隐的戾气或带着些轻浮,坐在男人中间,也坦坦然然。
形形色色的人物陡然周宇眼界大开。
而秋叶白初进了堂内,便看见了那么几张有些面熟的面孔,都是淮南及以北的各路黑道各路前来吃寿酒的有头脸的人物,她年少时跟在师傅身边都是见过的,算是前辈,她见对方主动起身招呼,自都是客客气气地含笑抱拳招呼还礼。
林冲浪安排她在自己旁边的一桌上坐下,亲自作陪,还让身边的亲信赶紧再将在灶上热好的酒菜端了过来。
秋叶白看着桌面上那些酒菜,倒是相当的丰富,南北各地的菜色皆有,其中一道油煎九肚鱼、一道活灼海虾最是罕见。
见秋叶白的目光在那海虾和刀鱼上停住,林冲浪神色里难掩得意之色道:“世叔知道四少随着老仙行便大江南北,自然知道这九肚鱼最嫩,海虾最鲜,两道菜在沿海或许不难见,但是海鱼和海虾出水即死,尤其是这九肚鱼是闽南和大粤一代的特产,也不知道废了了我大哥多少功夫才让人用鲜冰镇着才在这七月天里运送到这内陆来,四少不妨试试,可与你曾经吃到的味道有差别?”
秋叶白自然不会驳他的这个面子,含笑应了,何况这两道菜确实在内陆很罕见。
她提了筷子试了试,随后真心实意地赞道:“味道甚佳,鲜味保存得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半,慕容总瓢把子不愧是水路黑道的领头人物,确实能耐!”
这种没甚技巧却很实在的夸赞却让林冲浪心情更舒畅,立刻打算伸手将那两碟菜给端到了她的面前:“既然四少喜欢,就多吃一点。”
秋叶白点头笑应了,她折腾了一个晚上,确实也饿了,自一边用餐一边与桌上的各位黑道大佬们谈笑风生。
黑道的大佬们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暗自在心中评判着这个藏剑阁的少主。
只以为内天机老仙虽然弟子并不算少,但是关门弟子只得秋叶白一个,盖因他脾气古怪,一干弟子们都实在伺候不来,宁愿只做个寻常藏剑阁内寻常弟子,所以到了晚年,也才遇上秋叶白,真正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但是没几年却又西去了。
自然是让原本打算金盆洗手之后或者临终前将自己手里的兵器托给藏剑阁的大佬们心中多少有些。
而秋叶白早年随着天机老仙走南闯北,什么江湖人物没有见过,世面见多了,自是见识广博,加上她极会说话,又不让人觉得轻浮,很快就让桌上暗自观察这位藏剑阁少主的大佬们心中都很是赞许。
暗道天机老仙确实有眼光。
而其他各桌上的那些分量不够的人虽然很想过来敬酒,但是却须得自斟酌身份,都碍着规矩在那里也不敢放肆,其中那些女子虽然没敢过来敬酒,但是却不时地抛过来几个媚眼。
江湖儿女原本就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何况还是混迹黑道中的女子,更是放纵。
见到秋叶白和周宇这样的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散发自己的魅力,哪怕就是春宵一度也是好的。
便是周宇这样的风流子弟看着那些女子刻意对着他们这边摆出的媚态,还有人甚至故意拉低衣领露出酥胸一片,都不免咂舌。
秋叶白却只含笑并不回应,只与周围的大佬们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便有些自恃还是有点儿地位的人仗着点酒意就端着酒就过来了,试图敬酒。
秋叶白倒也不拒绝,含笑举起酒杯沾了沾嘴唇,但是对方却已经是受宠若惊,于是更多的人蠢蠢欲动。
她打发了两三个过来敬酒的人之后,仿佛不经意地对着林冲浪道:“是了,世叔,听说咱们淮南最近有黑道水路上的兄弟干出了捅破天儿的大事,很有些英雄豪气,不知道那些弟兄今日可在这里?”
其实因为今日秋叶白会到,所以林冲浪早早知会了几个同席而坐的大佬们,虽然没有刻意通知其他人,但是大寨子的大佬们没有走,底下那些称不上号的小寨子的人哪里就敢走了,就算喝得五迷三道的,也得在这里奉陪。
所以秋叶白来的时候,这聚义堂里的席上还是满的,她这么一问,席间的大佬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冲浪的脸色也是一僵,没有立刻答话。
秋叶白挑了挑眉:“怎么,世叔他们不在么?”
这倒是奇了。
林冲浪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随后看向她,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过是家丑,哪里是什么英雄事迹。”
“哦?”秋叶白看着林冲浪,便做出有些惊讶的样子,继续问:“怎么说?”
林冲浪心中早已经很是恼恨那群人,而且这事儿在他们之间也算不什么很机密的事情,很多寨子或多或少都听闻了此事。
他叹了一声,又灌了一杯酒,苦笑了一下,慢慢道来。
“捅破天,这回真是捅破天!”
穷奇寨的一群小喽啰,原本不过是些修河堤的河工,受不了官府的盘剥,索性杀了督工的头儿。躲进了一片水泽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原本又是些手上没有真功夫的,只能是打劫些小商船,平日里也上交不了几个钱。
他自然没有放在眼里,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穷奇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从一个二三十个人的小小寨子竟然发展成了一百来人的大寨子,虽然地位仍旧低下,但是前些日子他才刚注意上穷奇寨的不对劲,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查看,就听说过他们竟然劫了皇商的船,劫走了贡品,酿成一桩大案!
当时就惊得他有些慌了神,哪怕是劫了寻常官船都还好说,但是劫持了皇家的贡品就绝非小事,只怕朝廷会来派重兵围剿所有运河上的寨子。
何况梅家每年给他们淮南水路这些寨子也给了不少‘保护银’,如今竟然让他们家的船在这里出了事,岂非背信弃义!
林冲浪说完之后忍不住又再次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来,也是世叔我太大意了些,才致使出了这等大事,险些招来大祸。”
绿林黑道,说是和朝廷分庭抗礼,但是如今虽然不是开国三代的盛世景象,也勉勉强强还算太平,他们实际上又哪里真的能真和朝廷顽抗,说白了他们不过是江洋大盗,而不是真正的起义军。
所以他们是和各地官府州衙对抗,追缉他们的多还是些衙役和州县里的游击将军手下兵丁,并不是真正的朝廷正规军队,若遇上真正的正规军,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又具备攻城拔寨的经验,只怕他们也只有寨毁人亡,依靠着一身武艺赶紧逃命的份了。
秋叶白安慰地道:“这事与世叔并无太多关系,不过是小人作祟,只是……。”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出了这桩大事,按理说朝廷会兴兵围剿,只是为了如今看着毫无消息,听说前些日子来查案的那个刑部员外郎也淹死在了水里呢,莫不是世叔……。”
“当然不是!”林冲浪颦眉,脸色阴霾:“世叔我虽然鲁莽,却还是知道不能如此行事,说起来此事也很是蹊跷,那穷奇寨的人在干出那一桩事情之后,他们大当家立刻到我这里来哭诉,说是他们是听说有一户商家打算运送账银北山买货,却不知道怎么会劫中了梅家贡船。”
“哦,这么巧?”秋叶白微微眯起眸子,随后又似好奇地问:“那么他们原本打算劫的是谁家的银子?”
林冲浪想了想道:“似是东岸的李家。”
她闻言,漫不经心地道:“李家,可是也做布匹生意的那家?”
那可真是巧合啊,今夜,不,昨夜她投宿的可不正是李家么。
林冲浪点点头:“正是。”
秋叶白提起酒壶又给林冲浪倒了杯酒,轻叹了一声:“世叔,既然穷奇寨做下此等牵连大伙的大案子,若是按照道上的规矩,怕是留不得了。”
林冲浪还没有说话,一边正在喝酒的水岗寨的大当家,人称老曾的粗壮大汉就冷笑一声:“格老子的,照着老子的意思,咱们自清理门户,算是给官府一个交代也就罢了,哪里知道那穷奇寨的二当家却很有些能耐,竟然敢打下包票说官府绝对不会派人围剿咱们,但是我们若是自己人动了手,那才是招致大祸的时候。”
“哦,这般厉害么,红口白牙就敢打这包票,难不成他和官府还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关系?”秋叶白挑眉,有些奇怪地道。
原本这事说深了,都是内部之事,也不该为外人所道,但是一来今日在座的都喝了不少,二来此事在他们心中也憋闷了许久,再加上秋叶白的身份特殊,藏剑阁地位超脱于江湖之外,信守中立,不会也没有必要做出危害他们的事情。
所以林冲浪接过老曾的话,颦眉道:“只说是那穷奇寨的老二曾经救过防军的哪位大将一命,求了那大将想法子保住他们一命他们把东西都退给官府,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叔,总不会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了什么罢?”秋叶白轻嗤了一声,脑海里却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边防军?
看来林冲浪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是哪位大将军,内陆小小匪事居然牵扯到边防军,边军大将不得朝廷内官有私,若是扯上边军那意味着什么?
并不想要真的侦破此案的太后、梅家、李家、还有当地官府和司礼监行走衙门的态度如此奇怪,突然又扯上边防军……一切似乎慢慢地在秋叶白脑子里连成了一跳线,似乎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地呼之欲出,但是又抓不到首尾。
而此时林冲浪这是继续道:“当然不是,只是穷奇寨的二当家以全寨之财和性命,让咱们等上一等,按着常理,皇家商船被劫,朝廷必定震怒,最少就会在三天之内发下海捕公文或追剿檄文,然后调兵遣将分头搜捕,他们赌的是这官府三天之内不会有此一举。”
秋叶白一愣,这穷奇寨倒是敢孤掷一注!
但是随后她又心中暗嗤,也是了,若是此事他们胸有成竹,这一赌倒是可以赌的!
“想来他们是赌中了罢,这穷奇寨的二当家倒是个胆大又厉害的人物!”秋叶白似笑非笑地道。
若是此番赌对了,那么后来他们保证朝廷不会有大军逼绞,自然是可以慢慢证明的,从此保住了寨子。
林冲浪微微颦眉,明显似并不太喜欢此人,老曾也冷哼道:“妈拉个巴子,那个姓舒的就不是个好东西,看着阴嗖嗖的!”
秋叶白想了想,似乎江湖上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便道:“诸位世叔既这么说,却也怨不得夜白心中有些好奇了,此人可在此处?”
林冲浪见秋叶白问起,便也只得点点头:“在的。”
随后,他比了比最靠角落的那一桌。
秋叶白便望了过去,不曾想,她望过去的那一刻,正巧对上一只锐利阴鹜的眸子。
冰冷,阴沉。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子,并不如她印象中三大五粗的水匪,或者阴狠的江湖人,那人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子书卷气,若不是他一只眼睛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看起来倒是像那些落魄的秀才。
难怪林冲浪他们不喜欢,这样的气息,看起来就像阴险小人,和他们这些江湖人全然不同。
秋叶白瞬间眯起了眸子,对着那人缓缓地勾了下唇角。
那个独眼男子只是点点头,又别开了脸,他所在的那一桌也并不热闹,在那独眼龙转会头之后,他旁边一个矮矮胖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却似察觉了什么,竟然也转过头来朝着秋叶白露出个近乎谄媚的笑颜。
“哼!”老曾没好气瞪了回去,那小胡子立刻不敢再看。
秋叶白笑道:“那小胡子可是穷奇寨的大当家?”
林冲浪点点头,口气带着轻蔑:“正是。”
秋叶白正琢磨着一会子要用什么法子让那小胡子过来敬酒,好搭上线,探查一下对方的底细,却不想此时一个水鬼忽然匆匆忙忙地进来,在林冲浪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秋叶白看着他脸色瞬间变了变,便把注意力调了回来,笑道:“世叔,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官府的人忽然反悔了,要大军压境?”
林冲浪摇摇头,神色有些复杂地道:“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梅家大少爷南下淮南巡视。”
秋叶白拿酒杯的手一顿:“哦,然后呢?”
林冲浪苦笑:“他让人递了拜帖,说是备下了大哥的寿礼,此时正等候我的答复,想来此刻阴川公已经出去接他了。”
她垂下睫羽,挡住眼底的幽冷。
梅苏,果然是梅苏,竟然比我想的要反应得快的多呢。
居然会想到要到林瓢把子这里来,是巧合,还是单纯真如他说的那样是为了拜寿?
一会子,只怕她还得避开他!
那姓舒的独眼龙忽然站了起来,朝秋叶白这一桌走了过来。
“林瓢把子。”他朝着林瓢把子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我家大哥方才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想要早些回房歇息一下,所以让在下特来向您和诸位请罪。”
林冲浪本来也就不想看见他们,他们留坐在此,也是为了秋叶白的驾临,既然主宾已经到了,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这些碍眼的家伙们离开。
他便摸了摸短髯,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朱家的不舒服,舒瑾,你自罚三杯也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比了比一边的秋叶白:“这是本瓢把子的贵客,你也须得自罚三杯。”
这就是有意为难了,秋叶白没有在这个舒瑾身上闻见一丝酒气,想来对方要么不会喝酒,要么就是酒量太好,但是林冲浪不喜这穷奇寨的人,自然不会真的那么好心。
她看着面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会还有贵客要来,舒二当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来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烦躲起来?”
至少表面上看梅家东西可是被穷奇寨的人劫的。
------题外话------
==没有够得上万更……还是九千,真是作死的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