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宿舍里有朱祥长期蛰伏,自从上次发呆一整天后,陈设都没见她怎么真正的笑过,人也变得寡言少语。宿舍里好像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谁都好像是小心翼翼,唯恐踩着地雷,点着导火索,导致世界毁灭了。

陈设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自然是能避则避,而现在,她一进门就看到朱祥趴在宿舍窗口,悠悠往外望着,陈设非常清楚,其实一点焦点都没有,空洞得叫人后怕的眼神。

哪怕是离她不到十厘米的窗台上一株渴得濒临死亡的芦荟朝着她大放国际求救信号她也是不曾注意到的。

陈设叹气:“朱祥,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最近都没见到李老师啊?”

她仿佛很难理解消化,只是过了很久才回过头来,眼神略显光彩:“啊,他出国了。

像是为了显示这一炸弹不够劲爆,又一个接踵而至:“去法国了,去那里娶他等了好多年的初恋了。”

陈设突然觉得荒谬,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操控着呢?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并没有告诉唐南她已经过来了,最近的事情复杂得像是无数颗蚕宝宝吐出的一大摞蚕丝,理不出头尾,只是感觉被紧紧束缚着,不得呼吸,不得思考……

唐晴的电话关机,这自然是意料中的,这世界上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陇望蜀,始乱终弃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了。

郭晨第二天下午的飞机,陈设到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才记起一件事情。

“你和李岩出问题了么?怎么不叫她照顾郭伯母啊?”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分手了。”再无其他详细说明解释。这下子陈设是真的蒙了,这是个分手的季节么?

车窗外的天空不再清澈如洗,反倒是如同蒙上了一层绯黄色的烟雾,亦或是尘沙,陈设恍惚记起,是有过一部电影里,也是这样的场景,然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世界末日了。

其实郭母大部分时间是在沉睡中的,现在好像更加严重,不能进食,只是靠着输入营养液维持生命,每天也只是像还存在生物钟一样在固定的时间段醒来一到两个小时。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陈设都会刚好在眼前,那时候的她,便是再困难也要对陈设展颜一笑,就像是哪怕再困难,陈设也会在她醒来的前一刻到达……哪怕她只是为了让她宽心,哪怕她只是为了让她不觉得孤独……

这日陈设待她再次陷入睡眠的时候,打车去了陈靖和唐晴的新房。结婚之前陈家父母就拿出积蓄,加上陈靖多年的积蓄,倒也不寒碜,买的房子不算是拿不出手。想是唐晴父母也懂得这个情理,倒也没有勉强他们住在特地为唐晴准备的新婚公寓。

小区的保安很善良,私下里觉得陈设面善,并没有做各种繁杂冗长的询问登记,还好心告诉她有台电梯维修中,让她不要走冤枉路了,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有点怀疑这个地方的安全指数的,况且保安太单纯了,难道坏人会光明正大在头上绑个“我是来偷窃的”?

方向感并不是顶好的她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找到目的地的,那一刻却突然生出一种恐惧,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害怕,害怕面对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那些未知,那些牵丝攀藤的纠葛,那些隐形的黑暗……

以至于门从里面开了她都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直到唐晴的手在她面前挥了好几回才回过神。

竟然还是神采斐然,只是眼睛里不自觉透漏叫人心疼的荒凉,陈设心想,自己倒真是低估了每一个人。

她倒了一杯水给陈设,独自坐在沙发上,言笑晏晏:“不好意思,恐怕再也做不了你的大嫂子了,我想去继续深造了,是去美国有名的七姐妹之一的WellesleyCollege哦,宋美龄就是打那里毕业的,哦,还有希拉里,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她说得兴高采烈,可是陈设却听出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凄凉,这一刻,纵使她一丁点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也觉得如果陈靖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胖揍他一顿的。

她并没有注意到陈设义愤填膺的表情,还是在自己的思维里打转:“其实我就是喜欢波士顿而已,可是我爸偏要我去韦尔斯利,我多么想去哈弗或者MIT啊,那里的帅哥肯定都特别极品啊,我托福考那么高,脑袋那么好,什么学校考不上呢,是吧?”

语气是询问,却一点也没有向陈设看过来,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陈设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扼住了咽喉,说不出一个字来,良久,久到陈设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又开口,这回,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难过:“陈设,今年的俄罗斯五月真是冷啊,我一个人看着茫茫的雪原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么?我想的是陈靖在哪儿呢?他在快乐着么?真可笑啊,那其实是我们俩的蜜月啊,我的丈夫就叫做陈靖啊。”

说到后来唐晴的嘴唇已经诡异地乌青了,陈设也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走过去抱着唐晴,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都在这。”

可是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唐晴仰着头,脖子里是陈设为她留下的泪水,冰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笑得凄惶,到头来安慰自己的竟然他的妹妹?!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反倒是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陈设的肩膀,起身去了趟房间,然后交给陈设,声音已经没有了一丝丝起伏:“把这个交给你哥吧,我已经签字了。”

陈设泪眼朦胧中也看到巨大刺眼的“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更是无言以对,抬起头望着已经面无表情的唐晴:“你真决定了,放弃一切,放弃你用尽心思的才到手的爱情。”

唐晴眼神稍有闪烁,不过是一瞬间,再也古井无波,陈设那一刻,突然觉得她跟唐南是真的像到极点。

“再努力又怎样,这个世界上总有会珍惜我的人,那些不在乎我的人都靠边站去吧,我已经不稀罕了。况且我有时候就在想,这真的是爱情吗?会不会只是我曲解了呢?”

“我想去旅行一段时间,散散心,让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都烟消云散吧,开过的百合也会再有第二春的。”语气信誓旦旦。

陈设坐在回学校的车上,看着慢慢后退的林立高楼树木,竟然觉得对这个城市莫名熟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过是大半年前的她,晃悠在无人认识的街头,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屏蔽在外面,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插不进来。

手里的文件千斤重,她看着落日最后的模样,红得像是学校食堂偶尔才提供的红心蒸薯,那时候唐晴极其羡慕,总是吵着要去她们学校蹭饭,而现在,终于再没机会了,而终于,她的眼睛又涩涩的了,想起不知道哪里读到的诗句“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现在回味,倒真真是让人欲泫欲泣的怅然。

唐晴圈着腿蜷在沙发前的地上,地板上是两人一起去选的纯浅色地毯,像是唐南家里的那条狗狗的被毛一样柔软舒服,可是明明已经到了夏天,怎么今年的气温就是那么升不上去呢?

环绕立体音响里刘若英的声音一波一波回荡,总是一成不变的音色,不似那些小女生一般或空灵或甜美,亦不像是历经沧桑的沉寂,这样普通的声音,却句句砸在人的心上。

“夜从前从来没这么长

床荒凉的就像是没有边疆

失眠是枕头之上无尽的流浪

夜永远不亮”

憋了许久的泪,随着稍稍上扬的音调,缓缓落下,大颗大颗落在兽毛地毯上,瞬间消失无踪。

这辈子,还有那么长,可是这么冷,我该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