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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上前将他翻过身来,他的脖子大幅度地歪向一边,我伸手摸向他的颈动脉,没跳动了。
周亚迪被人大力扭断了脖子。丹居然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隐藏的杀手!
看着周亚迪没有半点儿生气的脸和发紫的脖子,我一时有点儿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次任务的目标人物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死了,是不是意味着任务以失败结束了?那就是说,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懊恼地站了起来,狠狠踢了墙根一脚,咬牙骂道:“我操他妈的。”一抬头,看到站在厕所门口目瞪口呆的阿来。
此时厕所外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我意识到还有更要命的麻烦来了——丹是瞅准了这个机会下的手,目的是把杀周亚迪的事栽到我身上。我作为一个新入狱又新入伙的新人,周亚迪那些手下当然会信丹的指控。最要命的是赵振鹏和周亚迪是一伙的,那么之前这看似水火不相容的两伙人在得知我是凶手后,必然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一起,将矛头一致指向我。
更要命的是阿来,他居然在惊愕之余,冲口问道:“秦哥,你为什么要杀迪哥?”他边说边往后退,眼神里满是惊恐,一直退到厕所门口,嗖地蹿了出去。
看来不论如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突然有些厌倦这样的事,可越是厌倦,这种事就来得越生猛。厕所外一片嘈杂,估计已经集结了几十号人。他们没有直接冲进来,无非是因为我之前的表现让他们心生畏惧。
我摸遍自己衣服的每个角落,始终没有摸到那根小铁棒。大概是昨晚翻上翻下的时候掉在牢房里了吧。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攻击的武器。外面那些人跟了周亚迪这么多年,没点儿能耐周亚迪也不会将他们带到这儿来,而且据我估计,他们手里一定会有凶器。我要是手里有个家伙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能活着离开这里,否则必定会在这大过年的时候,在异国他乡监狱的厕所把命留在这里。
“我操!”我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踢了周亚迪的尸体一脚。突然想周亚迪的命好歹比较重要,身上应该会带有防身的东西。我忙蹲下身子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防身的东西。
看着这简陋的厕所,和地上毒枭的尸体,我不禁苦笑起来。想不到我一身抱负,大好年华,最后竟然落得这般田地。
我正打算横下心杀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周亚迪的尸体,心中一动。
我快速在大脑中构思了一个计策,不管有用没用,总得搏一把。我蹲下来,看着他青紫的脸,很诚恳地说:“迪哥,为了能给你报仇雪恨,也为了免得我被人冤死,只能得罪你,最后和兄弟演出戏赌一把吧,要是成功了,看在在这里你还算照顾我的分上,以后清明什么的,烟酒纸钱我都包了,要是失败了,呵呵……”说到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我已经沦落到要给死人承诺的地步了吗?
我从地上把周亚迪的尸体架起来,将他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半抱半扛地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而不是一个死人。我歪头看了眼他耷拉在我肩头的脑袋,轻声说:“要是失败了,我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我连给上级的承诺都无法兑现,自然也就不能给你承诺什么了,所以,一定要成功。”
人死以后全身每个关节都没有丝毫力量,就像一块软塌塌的肉,死沉死沉的。最轻松的方式应该是拦腰抱着他,可是那样效果会差很多。为了让他看起来还没有死,只有搀扶着出去是最佳方案。
想到这里,我一用力将周亚迪的尸体往身上扶了扶,他的脑袋跟着惯性甩动着重重砸在我的腮帮子上。我一边搀扶着尸体往厕所外走,一边默默酝酿情绪。此刻,我应该是愤怒的、心急如焚的。
走出厕所就看到周亚迪和赵振鹏的小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忙喝道:“赶紧让开,送迪哥去医务室。”所有人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为我让开一条路出来。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假装对周亚迪大声说,“迪哥,你撑住,我一定杀了丹替你报仇。”又扭头对众人说,“丹呢?抓住没有?他杀了迪哥!”
人群顿时嗡嗡一片。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叫嚷起来:
“丹呢?”
“刚才还在这儿!”
“在那儿,那小子想跑!”
“抓住他。”
我余光扫了一眼众人追去的方向,只见丹正疯了似的往警卫身边跑。看来我的判断没错,丹不是职业杀手,心理素质非常差,这一来果然上了当,真的以为周亚迪没死,他这一跑正好暴露了自己。
我低声对周亚迪的尸体说:“多谢。”
突然,靠在我肩头的周亚迪发出“嗯”的一声,紧接着我明显感觉负重轻了一些。显然是周亚迪的一些关节开始用力,虽然力量不大,但跟之前死沉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我大惊失色,侧脸一看周亚迪的嘴巴正在微弱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他居然没死?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本来这应该是个好消息,我应该为此狂欢。可问题在于我刚才多嘴地对着他的“尸体”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根本无从判断之前自言自语唠叨那些话时,他的神智是否清醒?就算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一星半点儿,也是非常要命的事。
我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下。为什么对那个丹的手法那么自信?为什么不再次确认周亚迪的生死?为什么不为周亚迪进行急救?为什么遇到一个所谓的困境对着一具“尸体”还那么多废话?就因为以上四点,我一样都没有做对,本来已经扭转的局势会再次陷入绝境。
此时,阿桥带着周亚迪几个得力手下围了过来。他从我身上接下周亚迪,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还没彻底清醒的周亚迪问道:“迪哥,是不是丹干的?”
看来这个周亚迪身边资格最老的手下阿桥,还是宁愿怀疑我,也不信丹会背叛周亚迪。
周亚迪的脖子伤得很重,僵直着无法出声,只好眨了眨眼表示肯定。我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总算轻松了一点儿。周亚迪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我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又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我死盯着他的喉头,攥紧了拳头,心想万一他突然能发声说话,想指认我的真实身份,我将使足全力发出致命一击。我宁愿被这几十个人瞬间撕成碎片,也不能暴露他们的金三角毒品基地已经成为中国政府打击目标的事。
万幸,周亚迪很快痛苦地闭上了眼。我不知道他看我的那一眼是不是有意义,不过看得出此时的他因为伤痛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阿桥咬着牙说:“迪哥你放心,安心养伤。”说完抬头冲我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我喘着气说:“别废话了,迪哥脖子受了伤,不能乱动,你们几个抬着他身子,我来保护他的脖子,赶紧送医务室。”我这么安排只有一个目的,我必须得赶紧干掉周亚迪,此时,他必须得死。
我想好了,即使此次任务以失败告终,将来我还能活着回去向徐卫东复命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坦白周亚迪之死,其实是因为我泄了密,所以杀他灭口。我想不仅是我,就算是徐卫东也无法接受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部下,居然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对于这个任务我坚信上级一定安排了一个很大的局,我只是其中一条线而已,我决不能因为自己的泄密而让整个局势受影响。
所以,周亚迪一定得死。
我和阿桥等人抬着周亚迪往医务室走去。他们非常焦急,一边加速小跑,一边不停地回头观望周亚迪。医务室也越来越近,一旦周亚迪被活着抬进医务室,我必将犯下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这几十米的路程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并不确定他刚才是否听到我的那些话,但我不能冒这个险。如果他将我是被中国政府有计划地委派来此的消息放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再犹豫。一边想着,我的一只手腕已经横到了周亚迪的颈前。我抬起眼皮看了下四下的情况,阿桥等人个个牛高马大,走在我前面,把我的手和周亚迪的挡得严严实实。我正要发力,突然手腕被人一把攥住。我神经顿时绷紧,低头一看,正是周亚迪伸手按在我的手腕上,眼神中满是祈求。他的举动足以证明他确实听到了我之前那番话,只是因为颈部被丹伤得太重,根本无法说话,手上也非常无力,已经是他目前能使出来的全力了。
我抬起头,避开他的眼睛,猛然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抵在我的腹部,猛然朝前一顶,找准用力的方向,将他的头朝旁边一掰,只觉周亚迪微微浑身一挺,随即瘫软了。我见阿桥几人并未留意到周亚迪身体刚才微妙的变化,为了确保他死透,我将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
我们将周亚迪抬到医务室门口时,见丹在不远处,躲在了两个全副武装的狱警身后,周亚迪其余的手下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阿桥回头看了眼周亚迪,大概觉出不对,脸色顿时白了,大声喊着“迪哥”。
我看了眼周亚迪,假装大惊失色,忙召唤几人将周亚迪慢慢放在地上,伸手向他颈部大动脉探去。
这次周亚迪真的死了。
阿桥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冲他摇摇头。赶来的医生推开我们,将周亚迪抬进了医务室。阿桥像一根柱子似的,纹丝不动地矗在原地,斜眼冷冷地瞪着躲在狱警身后的丹。
丹并没有因为被这些人包围而表现出半点儿畏惧,满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与任何人对视,轻轻地晃着脑袋望着监狱外的天空。我见阿桥已经攥紧了双拳,手臂上青筋暴露,一副随时就要冲上去将丹撕碎的样子,心想这个丹得我来解决。
周亚迪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唯一还能补救的就是获得赵振鹏的信任。在我看来,他的威望似乎并不亚于周亚迪,如果顺利,他必将带着我越狱,我一样可以跟着他走进金三角。到时候再向徐卫东请示,如果他还是认定我失败,任务结束,那我无话好说。万一他认可了我的做法,并愿意为此重新调整布局的话,我的任务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还是一场赌博。
我正想着怎么避过那两个狱警,以最快的速度要了丹的命时,医务室里出来了两个狱警,还有赵振鹏。狱警挥着手一边驱散人群,一边示意丹往里走。这时赵振鹏突然捂着脖子说:“都散开吧,你们的迪哥已经死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该到了我表现的时候了。
我迅速扭开头看阿桥,只见阿桥大喝了一声就朝正往医务室里走的丹冲去。不过还没冲到跟前,就被两个狱警拦住扑倒在地。我见机会来了,迈开大步从扑倒在地的狱警身上一跃而过。
我动作太快,丹的注意力还在被按倒的阿桥身上,等他发觉我赶来想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从他对周亚迪下手的手法来看,他应该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只是个被临时买通又略懂些拳脚的混混而已。
我没有直接出手,只是依靠惯性用肩膀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嗵”的一声,他被我撞飞出好几米,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我必须将这些之前构思好的动作一气呵成,在几秒内要了丹的命,至少,看上去像是要他命的样子。否则不仅赵振鹏不会相信,关键是狱警会将我拦开。
以我在此表现出的凶猛性格,这种情形下,天王老子来拦也没用。但这个赌局已经开始了,我赌的只是能让这个任务起死回生,我可以耗费些时间和精力,但没有必要送命。如果狱警因为我的动作过于激烈而开枪,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丹由于胸口受到我全力的撞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所以整个脖颈暴露出可以直接攻击的空当。我冲上前揪着他头发,本想一下解决了他,但是想起走到这一步全是他坏的事,不禁怒火中烧。我挥起拳结结实实地在他面门上使足全力捣了下去,嘴里不由自主地骂着:“我*的。”
怎料这拳头永远不如利器那么见效,你使再大的劲下去,一时间也看不到血。我正心里抱怨没带那个小铁棒,就见他嘴角和鼻子里的血淌了出来。我接着第二拳、第三拳,一拳接一拳地朝着出血的地方砸了下去。
狱警和其余人这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我。阿桥第一个反应过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喊着:“给迪哥报仇。”带着人冲了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人一多容易乱,正是我的好机会,我趁乱哄哄的,揪住他的头发低吼了一声,将他脑袋生生扭了一百八十度。只听到“嘎巴”一声,丹已在我手下气绝身亡。
阿桥趁乱把我拽到一边,与众人一起在丹的尸体上乱踹。
我不得不对此人另眼相看。至少他对周亚迪是忠心不二的,而且知恩图报,见我当着狱警的面解决了丹,第一时间冲上来掩护我。如此一来,就没人说得清丹到底是死于谁手,最终会落个群殴致死的结论。
狱警一看场面混乱到失控,纷纷举着警棍,一个劲儿地吹哨子,尖厉的哨音划破监狱上空的嘈杂,灌入我的耳朵。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从心底被唤醒。一瞬间我又想起曾经在学院时,听到哨音后的种种焦躁和不安,此时却觉得像是一个在异乡漂泊数十载的游子,听到了乡音一般,心里的五味瓶被打翻,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我和其他人一样,双手抱着头就地蹲了下来。
几个狱警将丹的尸体抬进了医务室,安静下来的人群在监视下一个接一个走出医务室院子的大门。我刚走出来,就觉得身后有人捅我。我猛然转身,看到居然是赵振鹏。他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见我转身,第一时间举起双手以示友好。
我歉意地笑笑,清了清嗓子说:“鹏哥,真的不好意思,我听迪哥说了……”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挥手打断了我说:“我知道,我找你不是说这个。”
“哦?”
他说:“边走边说。”
我看了眼他脖子上纱布渗出的血渍说:“你,没事吧?”
他笑了下,指了指我说:“你手可真够狠的,一出手就是要人命。”说完他捂着脖子,皱起眉头咳嗽了一下。
我四下看了看,说:“要不是我,是不是你们已经出去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叹了口气说:“好想抽根烟。”
我忙摸口袋,发觉口袋里的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第一时间想起了阿来,想起这一段时间都没见到他,忙举目四处张望阿来的身影。一扭头,发现阿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就跟在我身后,此时手里正拿着我丢了的那半包烟,递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秦哥,对不起。”
我接过烟说:“你一和我说对不起我就胆寒。”
我抽出一支烟递给赵振鹏,帮他点上。赵振鹏抽了一口烟,撇着嘴角笑了笑说:“其实医生不让我抽烟,说抽烟伤口好得慢。”
我拿着打火机的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他又说:“我也从来不让外人给我点烟,我信不过他们。”他说完吃力地抬起胳膊拍拍我的肩膀,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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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周亚迪相比,我更愿意和赵振鹏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他态度相对要明确很多,会用更加令人信服的方式告诉我,我是自己人。这可能也应了一个老理,越是你想得到的,越是觉得难。
虽然还没有和赵振鹏说过太多的话,但我并不为此犯愁。之前周亚迪虽然喜欢与我聊天,但我能得到的信息很模糊。我想我可能不太适合与人玩心理战吧。
“秦哥。”阿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叫我。我扭头看他,他与我眼睛对了一下,忙把头低下,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死人就全乱了,当时那种情况……”
我打断他说:“你觉得我是口是心非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