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达尔缓缓睁开眼睛之前,首先感受到的是灼痛,身上汗水淋淋,衣服与头发极为不舒服地与皮肤黏在一起。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仿佛表皮撕裂开来,下面的脂肪与肌肉暴露灼热的空气中一样。
她低沉地**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撑在胡桃木地板上的手臂首先映入眼帘中。
伤势没有想象中严重,小臂上有几处擦伤,但暗红色的伤痕分布在如冰雪般的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的,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茫然地左右环视,发现自己倒在床边那是一张奢靡的公主床,上面精美的浮雕装饰充满了安妥布若银湾沿岸地区的风格,在帝国的腹心地区出现这么一张床,显出此地的主人对于它客人的照顾有加。
但公主殿下一头犹如金子般的长发好像蒙上了灰尘,散乱地垂在肩头上,她茫然地看着木地板散落的、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碎石瓦砾,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
庄园中下仆们在尖声叫嚷,一片嘈杂,她看到窗外西面的天际变成亮眼的金红色。跑到窗棂边上,抬起头来,眼帘中便映入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金色线段,正沿着头顶上漆黑的夜空缓缓向前推进。
身后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那是铁靴踩在实木板上特有的声音,她在窗边回过头去,还看到当时正受自己训问的那个叫做蒂维的女仆脸上有些慌张的神色。
门被撞开来。
但那个时候窗外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光吞没了一切,裹挟着灼热与气浪。她再度向窗外转过头,看到远处大道上的橡树与繁茂的树叶在火浪中化为一柱柱火炬。气浪顷刻就涌向窗口。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视野天旋地转,依稀之中仿佛看到蒂维尖叫着抱住头蹲在地上。
接下来记忆便失去了。
对了,蒂维呢?
“蒂维?”她叫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痛得好像吞进去一块滚烫得木炭似的。
她赶忙住口。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伸出手去扶住自己的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庄园外已是一片火海。
燃烧的树木、干涸的喷泉、倾倒的围墙砖石,熊熊大火将石板映成金红色,怪影在火光中摇曳着,仿佛地狱一般的场景。
“蒂维?”
“蒂维你在吗?”
玛格达尔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别墅内回荡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板上横七竖八的卫兵们的尸体,在灰烬与焦炭之中找到了一只鞋。
那女仆的皮鞋明显是后来落下的。她拾起鞋子,然后扶着墙壁吃力地走下楼梯。
大厅一片狼藉,所有的灯具都熄灭了,漆黑一片。门敞开着,火光从外面映了进来,她在一楼大厅与二楼回廊之间楼梯的转折处停了下来,看到大门边静静地躺着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花季少女冰冷的躯体,仰面躺在木地板上。瘦弱的躯体从腰际被一分为二,鲜血染红了黑白相间的女仆服。
她赤着一只脚。一手紧紧地攥着帝国女王的玺戒,眼神空洞仿佛死不瞑目地盯着天空,微微张着口。
玛格达尔掩住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子砰一声撞上身后的木墙,尘土与炭灰沙沙从头顶上落下。但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流露出悲哀不敢置信的神色,不知是被自己贴身侍女的尸体还是她手中紧握的戒指所深深地刺痛了。
她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清醒过来,再后退了两步,拽着裙子头也不回地‘噔噔噔’转身向楼梯上跑去。‘咔嚓’一声巨响。玛格达尔刚刚所站立的位置忽然轰然碎裂,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是一头犹如甲虫般丑陋可怖的怪物,它的前肢犹如镰刃,正重重地切入木板之中,一时间木屑横飞。
公主殿下惊恐地回头看向那怪物,她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这不妨碍她明白对方黑色的复眼之中冰冷不加掩饰的杀意。
她提着裙子跑上二楼的回廊,但在最后一级阶梯上还是心中一慌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整个人顿时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她闷哼一声,心脏不争气地紧紧攥在一起,她告诉自己必须马上爬起来,但死亡的恐惧却像是阴影一般笼罩住她,让手脚竟然不听指挥起来。
公主心中一片绝望,她浑身哆嗦地回过头,正好看着那虫子一般的怪物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它嘶鸣一声,举起镰刀般的前肢便向她胸口插了下去。
就在玛格达尔眼睁睁看着那利刃一般的前肢切开自己的胸口时,忽然之间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从那里绽放而出,它像是一道迸射而出的闪电,如利箭一般击中了那怪物的前肢。
后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昂起头来,打开背后的甲壳露出羽翅,一瞬间就向后飞出老远。
电光一闪即逝。
玛格达尔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随即感到心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伸手一按,手心触到滑腻腻一片,翻开素手来,雪白的手掌上竟已满是刺眼的红色。
蒂维死不瞑目的脸庞一下子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之中,那发青发紫的肤色顿时让她明白过来,那虫子的前肢上应当是有毒腺的
“还是会死么……”
一阵昏昏沉沉的感觉袭来。
她忽然有想起自己曾在埃鲁因公主领与格里菲音的一段交谈,自己的闺中密友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来反抗自己的命运。
可自己呢,竟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么?
“到最后我连杀死自己的怪物是什么都不知道……与格里菲因比起来……好不甘心啊。”
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一下失去了力量平躺在尘埃之中,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了,视野也模糊了起来,那头怪物再一次爬了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它举起前肢,小心翼翼地刺向她的胸口。
玛格达尔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她微微**了一声。
“……你究竟想要什么……吃了我么?”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
泪珠子不禁滚滚落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为了小小的王国的命运,她不得不肩负起这份重任,虔诚的信仰,圣殿眼中听话、温顺的虔信徒公主,那张妆扮得十分精致的外在的面孔,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
她唯一的抗争,或许只是静静地守候着,或许能够成为一位圣徒,就可以不用成为政治筹码。
但那个唯一闯入她心房的人,却在那大雨滂沱之中,用一柄冰冷的利剑终结了她一切少女的梦想。
她至今仍旧记得那剑锋上横流的雨水,混合着她玫瑰色的血液,还有倒映在剑锋上,自己惊恐的眼神。
玛格达尔轻轻咳嗽了一声。
竟然连苦笑都没有力气了。
“好羡慕格里菲因,这么幸运……”
不知道为什么,她浑浑噩噩中竟然想到了布兰多,伯爵大人救了她一命,但她却没帮上什么忙,自己身边的侍女还背叛了自己,将她们出卖给了女王陛下。
希望伯爵大人吉人天相,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
她默默地想到。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产生幻觉,她看到黑漆漆的天花板扭曲起来,像是一个漩涡般,然后从中掉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不是说,人在临死之前能够看到自己生前的一切,在深渊之湖中的倒影么?……可是为什么我的幻境这么奇怪……”
“这是玛莎大人对我虚伪的惩罚么……”
……
布兰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狭长的回廊之上。
这条回廊是一间大厅的二楼,它由灰扑扑的木板铺设而成,架在横梁之上。不远处是一扇窗户,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淌入,仿佛是水银一般流淌在地板上,照出厚厚的尘埃。
一具骷髅立在自己面前。
它垂着头,空荡荡的肋间插着一把利剑,剑长三尺一寸,护手处饰以铁花雕饰,脊上篆刻以深浅不一的编号数字,017,1,7正是长年之战中所铸的王国制式骑兵剑……
他还记得片刻之前自己命令玛洛查与菲娅丝重置成卡牌,又抓起鲁特塞入腰包之中,冲着迎面而来的空间裂隙,一头扎入其中时的情形。
但眼前的场景同样是如此令人熟悉。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布兰多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胸腹之间一片殷红,但左胸处一道狭长的伤口已经愈合多时。
他又默无声息地回过头,远处黑暗中挂壁画的墙上空白一片,损坏的壁画散落在转角处,地上一枚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他伸手向腰际摸去,但却摸了一个空。
“布兰多?”
一个清脆的,带着点儿好奇的声音在楼下响起,那声音好像是一串铃铛,落在黑暗之中的地面上,清澈回响,有着一种直入人心的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