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一位预料之外的客人!我想想,这像是山民寓言之中贸然闯入猎人陷阱的小母鹿,玛格达尔小姐,真是欢迎之至。”尤熙侯爵笑道。
修女公主忿恨地盯着他,但更多的目光依旧落在默罗斯大主祭手上,她脸上既惊又惶的神色揭露出她心中的惴惴不安;侯爵大人回过头:“主祭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位美丽的小姐呢?”
“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这个女人的身份很复杂,是一个你招惹不起的麻烦。”默罗斯主祭板着脸答道。
“哈,你开玩笑了,主祭大人。”尤熙侯爵哈哈一笑,“女人嘛——我有很多,比起那些娇媚温柔、柔软得像水一样的女人,我对招惹带刺的玫瑰可一向兴趣缺缺。”
大主祭看了他一眼。
他抬头对玛格达尔冷冷地说道:“我会把你送到伍德身边去,他会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在这件事了结之前,他会代我监督你,公主殿下,请你自持身份。”
他加重语气:“这也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考虑,没有下一次了,玛格达尔公主。”
“我不需要你们怜悯,卑劣之徒,”玛格达尔脸色惨白,咬紧牙关拒绝道:“假借圣殿之手介入他国政治争端,尊崇的炎之王吉尔特云巅的桂冠也要因你们而跌入凡尘,染上瑕疵,安培瑟尔事后,你等皆是罪人。”
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默罗斯面无表情,修女公主字字诛心,这几句话几乎是对一位虔诚信徒的最高审判,但在他听来却不痛不痒。“圣战在即,埃鲁因内部陈腐不堪,若不以雷霆之势自我净化,万千黎民陷入火海,不过早晚。”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手段;公主殿下,你的看法不过是妇人愚见。”他一条条驳回玛格达尔的话,话锋一转,举起手上的戒指,“再说,你所在意的不也只有这个?你我在玛莎面前一样赤身裸体面对审判,我并不觉得比你羞愧许多——”
默罗斯手中是一枚普通的贵族玺戒,通体由炼银铸成,在烛光下表面笼罩着一层微光,戒指上用橄榄枝雕出纹理,环绕着中心一枚火焰般的红宝石。
戒指上的徽记,有橄榄枝,有火焰与流风之纹,也有新月,正是西法赫家族的家徽。
修女公主哆嗦了一下,脸蛋更加白了一分。
默罗斯向尤熙侯爵使了个眼色,“送她到伍德那里去,若他问起来,你可以如实回答。”
“这倒是其次,不过我真不想和伍德大主祭见面,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我。”尤熙侯爵自嘲地答道。
默罗斯一言不发,但心中却暗自讥讽。玛格达尔低下头去,心中更冷了一分,听他们这么说,伍德主祭早已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没有表态而已。
“默罗斯也好,主祭大人也好,他们代表的都是炎之圣殿、是克鲁兹,但绝不会是埃鲁因、是自己的挚友,亦或是……”
她怔怔低下头去,没发觉尤熙侯爵已来到自己身边,后者微微一笑,准备扶她起来。玛格达尔感到一阵由衷的厌恶,她用手一甩,怒道:“我自己来。”
可没想到一拉一扯之间,‘叮当’一声,一枚黑沉沉的东西就从尤熙侯爵手上落到地上。
那是一枚环形的蛇状指环,代表万物归一会的衔尾蛇之环。
屋内微微一静。
屋内三人同时变了脸色,玛格达尔抬起头,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默罗斯与尤熙侯爵,她脑子里像是煮开了一锅粥一样乱成一团,纷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但最终沉淀为一个字:
跑!
修女公主心思如电闪,但脑子里却清明起来,马上起身就跑。
“抓住她!”大主祭冷冰得好像没有感情一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好像是一柄冰冷的利剑一样刺穿了公主的背心,让她打了一个激灵,连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弭。
他们真是一伙的!怎么会这样!
玛格达尔感到自己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只要慢一步,多半无法幸免。何况这个秘密关系太大了,她必须要告诉其他人。
伍德主祭?
玛格达尔发现自己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一时间竟不敢确定那个与自己亦师亦友的大人物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她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一位年轻得过分的领主。
但来得及吗?
修女公主心中怦怦直跳,忍不住回头去看。但这一看,时间就好像在她眼前定格。她先看到尤熙侯爵近在咫尺,看着她略微有一些惋惜的眼神,然后看到了对方手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不要……”
玛格达尔感到自己的泪水止不住流出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那么一心求死,她还想活下去,那怕是回到自己的故乡,过上平静的生活。
剑从她背后穿心而过。
安妥布若的公主感到自己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然后刺痛才弥漫开来,“对不起,格里菲因……”
黑暗逐渐在她眼前弥漫开来。
……
安德浮勒大圣殿内庭,黑漆漆的雨夜之中雨水像是一匹匹银练一样从天井上垂下,冲刷着庭院之中的树木;不过在一片灌木之中,却传来两个人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嘿,吉尔。我说,我们这么做会不会风险太大了一点儿,这里可是圣殿啊,你想想,那些大人物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碾死我们。”
灌木下不为人知的地方,一块地面忽然晃动起来,然后整个儿陷了下去。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泥浆中开了一个洞,地面上的水和泥土跟着倒涌而入——
“快躲开!”
“你小声点,啊——”
“呜……呸呸,我早说过你不应该选下雨的时候出门,尤其是今天晚上,我新买的衣服全湿透了,你看看,上面全是泥巴,全完了。”
“布,那件衣服是你偷来的。”一个声音善意地提醒道。
“这不是关键,再说买和偷有什么差?最后人们还不是要为赃物而付款,好吧,换个话题——我是说你发现的这个地道完全不靠谱,至少设计它的人完全没考虑过会进水的问题。依我看,要么是他的脑子也和我的衣服一样进水了,要么就干脆这就是个蠢蟊贼的杰作。”
声音停了一下,“就和我们一样。”
“我们可不是什么蟊贼,我们是大盗。”
“得了吧,吉尔,我们就是蟊贼。”第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等干完这一笔,我们就是大盗了,等等,有人来了,你闭嘴!”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灌木下面的洞口中冒了出来,不得不说外面的雨很大,一会儿工夫就把这脑袋上的头发全浇湿了。
不过这个被称之为吉尔的年轻人却好像并未察觉,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出现他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翠绿色眼睛,没错儿,这是个大妖精。精类生物中最大的一种,如果你不特别留意他们的眼睛,你会认为他们是半身人,不过没有那么毛茸茸的手和脚罢了。
在沃恩德的任何一个故事当中,妖精都是一种美丽的生物,他们的远亲,精灵更是美的化身。不得不说大妖精也是一样,他们都是相当精致、漂亮的种族,不过可惜没什么好名声。
如果说在大陆上游荡、居无定所的半身人好逸恶劳的话,大妖精这一族简直就是蟊贼的容身之所,关于他们的传说中十个有九个倒是与神偷有关的。
当然神偷固然令人向往,现实生活中的蟊贼可就没那么好名声了。
吉尔和布正是安培瑟尔广布于地下、阴暗之中的盗贼兄弟会中光荣的一员,当然,光不光荣还是两说,但胆大包天简直是一定的。吉尔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一张地图,事实上是一张设计图,一张关于圣殿地下暗道的秘密设计图——
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儿。
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把它好好藏起来,或者要么干脆烧掉,或者赶紧脱手卖个好价钱,免得惹祸上身。但吉尔却立刻产生了一个堪称‘盗贼的典范’的想法:
他决定偷偷溜进圣殿来大干一笔!
这简直是疯了。
当然,这在大妖精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在大妖精的伦理道德之中,天地之间的财物皆是无主之物,有‘德’者得之。这个‘德’究竟是什么‘德’,那就不好说了。
吉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借着雨夜仅有的一线微光——大妖精的视力比人类好百倍,事实上纵使在黑暗之中也能清晰视物,只不过瓢泼大雨严重干扰了他的观察,一直到对面的脚步声很近了,他才抖了抖耳朵,听出对方是冲自己这边走过来。
“嘘!”他赶忙回头给自己的同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布的大嘴巴在盗贼兄弟会可是出了名的,有一次……不,有好几次都是因为他多嘴才导致失手。
吉尔看来,若不是自己这个多嘴的同伴,他们两至少要少在安培瑟尔的牢房里少待一半的时间。
所幸,这一次布看起来很乖巧,也许是他正在整理‘新衣服’上的泥巴的原因。
吉尔很快瞪大了眼睛,他看到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背上似乎还扛着什么东西,三人来到庭院另一边停下,然后从地上打开了一个盖子。那是暗道另一边的一个出口,吉尔记忆力很好,或者不如说这是‘夜莺’的基本功。
雨幕中,很快那个扛着袋子的人就把东西放了下去。只听另一个人说道:“这件事太重要,先放在这里,等到伍德离开之后,我自然会想办法送出去。”
“伍德主祭会不会怀疑?”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问道,声音很小,若不是吉尔有着一对又尖又长的耳朵,还真不一定听得清楚这句话。
“放心,玛格达尔这几天常常偷偷离开圣殿,等到明天一乱,其他人自然会以为她在混乱之中失踪。”
三人在雨中短短地交换了几句话,但这边吉尔心中已是一片火热,“玛莎在上,他们埋下去的‘宝贝’竟然和大主祭有关!”——身为一个合格的安培瑟尔人,尤其是对那些上层贵族了若指掌、日夜惦记的蟊贼来说,当然知道‘伍德’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他甚至完全没听清楚后面几句话是什么,等到三人一离开,就蠢蠢欲动地爬下去拽了拽自己的同伴,兴奋地叫道:“你听到了吗,布,这次我们发财了!”
“是,”布没好气地答道:“但愿麻烦不要同样大。”
“风险与利益同在,我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