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剑 第一百二十三幕永恒XXIV)
冰雪之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原—来—如—此——”
寒冰刺骨的声音仿佛一股穿过纵横交错的冰窟的寒风,卷着闪烁的冰尘,簌簌作响,又仿佛从众人之间吹过,令原本就冰寒刺骨的温度再下降了好几度。那一刹那,埃鲁因人,克鲁兹人,山民,灰剑圣还有两头龙心中皆是警铃大作,跨入了要素之境的寥寥数人身边的法则之线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布兰多与小母龙是金色,史塔是银色,维罗妮卡是青色,灰剑圣是灰色,还有茜一闪而过如同闪电一般的青蓝色与梅蒂莎灵质的苍白色。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
寒风继续向前,顷刻之间,所有的法则之线都彻底崩溃。“这是!”布兰多听到维罗妮卡不可置信的声音,以及灰剑圣的一丝惊叹——这的确值得惊叹——玛莎的法则竟然在看似自然界最浅薄的力量面前坍塌了,并且摧枯拉朽,这是旷古未有的奇观。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冰尘,形成一股流动的白色寒潮,它经过所有人身侧,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动作千百倍地缓慢下来,时间仿佛趋于停止,连思维的速度也被拉伸了,变得沉重起来。
布兰多微微张大瞳孔,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但因为那一瞬间他仍感到了无比熟悉的力量,这就是青铜的气息,回归本源,来自于自然界最原始的、磅礴的力量。
然后周围的一切景物都被抹去了,无限的狂风当中只能看到霜骑士之王像是一座无声的雕像,矗立在他不远处,两人之间,一切仿佛定格,梅蒂莎、佩娅与维罗妮卡的身影如同沙尘一般随风消散。
时间,时间在此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可以看到万古的冰川开始融化,光阴仿佛千百倍的拉伸了,以两人为中心,山川变动,大地沉降,裂谷升起,形成森林与湖泊,陆地与海洋相互侵蚀着,仿佛一眨眼,已是沧海桑田的风貌,荒芜的土地上又生长出茂密的植被,然后形成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刹那,便已经是永恒。
冰川仿佛早已是过去的景象,出现在布兰多眼前的,是远处天际由东向西逐渐染上了火烧一样的色彩,再在地平线上孤悬一轮落日,这暮后温暖微弱燃烧着的金色夕阳,和仿佛镀了金一般微微摇曳着的草甸。
这是黄昏——
风轻拂过草甸时,草叶哗哗作响。
“原—来—如—此。”塞伯斯的叹息最后化为一句仿佛毫无意义的轻叹。
布兰多只感到身体一松,这才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他仍旧站在那里,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脑子里还回忆着之前那壮美的一幕。他知道这是何处——这一幕绝非真正的沧海桑田,大陆变迁,也非时光倒溯,回到了一千年之前的景象。这儿是极之平原,风中荡然无存的魔力气息告诉了他这个答案,只用了眨眼的时间,塞伯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拉入了自己的领域,这是他这一世第二次来到此地,而算上上一世,早已数不胜数。但游戏之中也很难表现出之前那样真实的震撼,仿佛真正在一瞬间,经历了一万年。
转眼即永恒,无论多么真实的游戏,也无法模拟出这样的场景。
但永恒的力量则可以。
“我那个时代落日的美景,即使在一千年之后的今日看来也是如此的令人心醉,只可惜纵使时光定格,凡人依旧要前行。你一定从没停下来看看沿途的景色吧,凡人,打打杀杀,令人厌倦。”塞伯斯看到布兰多脸上的镇定,眼中露出些欣赏,他倒是不知道布兰多早已司空见惯,只以为这是难得的品质。
不过塞伯斯脸上的神色仍旧冷漠,对于亡灵来说,关于过去的回忆,只剩下拷问心灵的痛苦与遗憾而已。
布兰多并未着急回答,他心中还另有疑问:“你说过他只有法则巅峰水准的,圣奥索尔大人,我可不认为法则巅峰的力量足以将人拉入极之平原。”
“我也说过那不是他的真实实力。”圣奥索尔理所当然地答道。
布兰多马上理智地选择了闭嘴,毕竟对于这位精灵御姐的蛮横,他有深刻的认识,只要我们的风后大人有理由,那么她一定是对的,即便没有理由,那也未必一定是错。试图和一位可以从正面和反面各自举出两百个来自于历史中的例子来诡辩的女士讨论是非对错,那他的脑子一定是有问题了;这是一位拥有一千年的见识凡人称之为圣贤的存在,纵使这里面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觉,那么也有三百年,是布兰多这一世见识的十五倍,上一世的三倍。
也就是说,这是三倍的打脸。
布兰多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领教这一切,人可以犯错,但切忌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一个错误,前者是仔细与否的问题,后者是智商问题。
他抬起头来,这位敏尔人的霜骑士之王单单将他拉入极之平原之中,绝对不是来和他讨论风景的。记忆对于亡灵来说充满拷问心灵的悔恨与痛苦,每一次回忆对于它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它们萦绕在这些回忆中,等待着解脱,而塞伯斯的解脱就是他所守护的誓言。
他将他带至此处,一定是为了他身体中所流淌的来自于黑暗之龙的神之血。
那是愚者的传承。
敏尔人的王。
“小家伙,来我问问你,你就是那家伙选中的人?”塞伯斯停了一下,果然缓缓开口道。
“如果说你口中所说的那家伙,就是你们的王,黑暗之龙奥丁的话,那么我得点头。”布兰多答道。
“勉强算是吧,”塞伯斯缓缓答道:“不过你觉得你身体中有七面封印中的一面,就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地谈条件了?”
布兰多摇了摇头:“那是你的看法,我与任何人平起平坐都不需要任何理由,在我看来,每个人皆是平等的。”
“有意思,”塞伯斯若有所思,幽幽地问道:“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拯救那些人,你并非是救世主,有些人注定该挣扎于火中,但你却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布兰多微微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你知道,历史总是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相似。”这位霜骑士之王的亡灵用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帝国也好,王国也罢,从兴起至鼎盛,再化为一抹尘土,历史总是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规律,你竭力想要抓住它的缰绳,将它拉回正轨,殊不知这本身就偏离了历史的本意,逆天而行,愚者之为——”
“你能看到我的记忆!?”布兰多终于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塞伯斯现在说的话,显然是在评价他的行为,而他自始至终没有对面前这家伙提过只字片语,事实上他们见面不过片刻,这家伙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过去的。
唯一的可能只有读心。
但这在游戏之中既是不存在,亦是被禁止的黑魔法。
“不,”塞伯斯裂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布兰多这会儿终于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跳动的灵魂之火:“回溯传奇而已,一个小把戏,你应当听过这个法术。你应该高兴,毕竟在这个法则之下,玛莎至少认可你算得上是一位英雄人物了。”
“那个法术……”布兰多忽然想起那个法术来,忍不住有点目瞪口呆:“不是不能对玩家使用么?”
“玩家?”
“哈……”布兰多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赶忙摇摇头:“没什么,……你,你能看到我的全部过去?”他忽然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关于上一个世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秘密。那些东西绝对不能透露,一旦透露,等待他的只能是被认作异端的下场。
关于游戏之中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难以解释。
“不,一小部分而已,没有人生来就可以成为传奇。不过你比较特殊,你在十九岁之前的生活完全是一片空白啊,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了这个法术的效果,是玛莎么?看起来你也不像是天选之人。”塞伯斯自言自语地摇摇头。
布兰多松了一口气:“好吧,但你究竟想说什么?骑士大人,你把我拉到这里来,不会就想是问我这些莫名其妙地问题吧?”
“莫名其妙?你是这么看的么?”霜骑士之王看了他一眼:“只不过这的确是我心中的疑问,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十分可笑么?妄图改变历史的规律,你能拯救谁?你不是圣者,小家伙,你无法给予他人想要的命运,你也无法得知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他抬起头来:“我来问问你,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是对的?”
“或许你能拯救这个王国一时,但未来某个时机,它总会陷入火海。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或许它甚至因为你的擅自改变,而失去了自我救赎的机会。你认为你救了所有人,但你却害了他们,将来终有一时,他们会怪罪于你。”
“你所努力的一切,终究是虚妄,你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十分浅薄可笑么?”
霜骑士之王的语调有些激动,以至于布兰多总觉得对方是意有所指,他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对方:“关于你的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没有人可以决定对错,但我至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真是愚昧。”
塞伯斯忽然拔出剑来——他手中是血红的拘魂者——霜骑士之王眼中忽然变得寒光闪烁,就好像之前一刻还是个温和的提问者,下一刻就变成了凶相毕露的屠夫。他冷冷地答道:“那么我要告诉你,小家伙,你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我感到十分不满,因为你肤浅的回答,我决定将你格杀在此处,以免让那个高贵的血脉蒙羞,等你死在我的剑下,我再问你是否问心无愧。”
话音刚落,剑光已一闪而至。
布兰多甚至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视野中一线红色,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靠,这家伙是不是个疯子啊,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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