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的日子过了十余天, 媚儿心里总是牵挂着元朗。
虽然仆人们总夸赞她好福气,能嫁给员外这样年轻英俊的少年为妻,有钱有势, 但是媚儿心里的凄苦无人知晓。
小狐狸很是体谅她, 对她温存有余, 关心备至。平日里嘘寒问暖, 陪她去种地, 一道去养鸡鸭养鱼,媚儿纺线织布,小狐狸就在一旁看书, 逗媚儿说,明年定然去和元朗抢状元娘子的凤冠霞帔给她戴。
这天天降暴雨, 媚儿急得在河边将她养的鸡鸭轰回圈中, 但如何寻也少了一只小鸡。
豆大的雨点砸下, 媚儿顶着雨四处搜寻,不管仆人劝就是不肯回家。
小狐狸却跑来拉住她的手, 看了她鬼鬼的一笑道:“姐姐莫去寻了,已经在蛟儿的肚子里。”
媚儿又惊又气,恼得捶打他。
就在此时,仆人赶来拎了只小鸡说:“夫人,找到了, 在夹道里躲了呢。”
媚儿和蛟儿在雨中对视, 二人的目光中都怀了无限隐意, 小狐狸伸手抱了媚儿在怀中, 在她颊上缓缓的蹭着, 低声说:“我怕你被雨淋到。”
几日来,山居的日子虽然清静, 远离尘嚣纷扰,只是媚儿时时忆起丈夫元朗,未免对花长叹,望月发怔,忧郁之情溢于言表。
小狐狸不时弄些新鲜有趣的东西来哄逗她开心,有时抱回洁白可爱的小羊羔,有时领回一条同昔日小狐狸变作的花花一样的大黄狗逗得媚儿发笑。如此二十余日,枯燥的岁月也平添了乐趣,媚儿对小狐狸心存感激。
这日小狐狸外出归来,独坐在小河边托腮发呆,媚儿端着一碗在井底冰凉过的梅子绿豆汤递去给他喝,他却勉强堆出笑容,安慰媚儿吱唔道:“我还好,怕跑得急些,有点中暑。”
媚儿忍俊不禁噗嗤作笑,揭穿他道:“你哄谁?都已是仲秋,哪里去中暑?莫不是有心思?”
小狐狸这才抿咬了唇,思忖片刻道:“我说与你听,可不许忧虑伤神!”
媚儿点点头,心里有些不祥预感,莫不是元朗病了?亦或是家中有灾?
风掠过水面,袭面的寒凉,媚儿沉下脸,笑容尽失。
小狐狸拉住她的手说:“还记得村头吴家那个沉塘的寡妇吗?”
噩梦般的回忆,媚儿点头,试探问:“难不成她没死?”
小狐狸摇摇头道:“她死了,但是她的儿子也快死了。”
“那个宝宝吗?”媚儿惊愕地问,想想那天哭得满脸如小花猫一般的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三年前死去爹,娘过世不到一个月,如何这孩子也要西去?
“我去镇上寻些居家的物品,恰路过吴家。自那日吴寡妇沉塘,她的儿子就被过继给了吴家二少爷。按说同宗的亲侄儿该是多加体恤,只是这宝儿是吴家长房长孙,二少爷是庶出之子,照理该是宝儿成人后继承吴家家产。”
不必多说,媚儿也猜出□□分孩子的尴尬境遇。
小狐狸摸出火龙珠对天看看,递给媚儿。
火龙珠里,一个瘦小精悍鼓着金鱼眼的妇人正在掐拧一个孩子,正是宝儿,孩子哭着,面容扭曲。那妇人竟然恶毒的拿着纳鞋底的锥子扎孩子腿侧的嫩肉,孩子哭得凄惨,而一旁围观的人无人干涉。
“孩子有祖父祖母的,她们……”媚儿惊怒地问,小狐狸插话:“听说孩子的二婶母怀疑他根本不是吴家骨肉,或许是那小寡妇早年同人私通的野种。如今吴家大少爷已死,无法滴血认亲,孩子的娘又有这笔不光彩的劣迹。”
媚儿恼怒,紧张时揉着衣袖思前想后地彷徨,又看看那火龙珠中被虐得生死不得的孩子,眼里倏然落下。
“难不成就眼看她们虐死这可怜的孤儿?不管他是谁的骨血,孩子是无辜的,为何要把前辈子人的罪过强压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这么小!”媚儿跺脚。
小狐狸面容沉肃,摇头道:“那又如何?怕这孩子过不多时就要去地下寻父母了。东西厂锦衣卫都没这虐人的手笔。我买马粪纸时,听人议论,说是吴家这位二少奶奶还想把这个宝儿净身弄成太监,日后送去宫里。”
媚儿惊得瞠目结舌,不想还有如此冷酷的人,左思右想问小狐狸:“蛟儿,你可有办法救小宝儿出火坑?”
小狐狸一脸为难,苦笑了反问:“姐姐这话差矣,吴家的孩子,如何肯轻易给我?”
“难不成眼看了孩子被虐死?他已经够可怜了。”媚儿眼里直涌。
“姐姐是要殷蛟去偷孩子?这可使不得,有辱斯文之事殷蛟如何去做?”话音中带了调侃,仰头枕臂睡在河滩草地上,嘴里叼根狗尾草。
媚儿见小狐狸的神色,怕是同自己不谋而合,慧黠地一笑凑过去捏住他的鼻子诡笑地问:“呀呀呸!偷了这么多鸡,还谈什么有辱斯文?不在乎再做一回‘贼’,去把宝儿领来吧。”
小狐狸翻身托腮望了媚儿问:“我们的孩子如何办?”
媚儿一脸母性的慈笑:“宝儿是长子,我们的小狐是弟弟。”
“就是说,我们提前做爹娘?”小狐狸目光中露出狡黠。
媚儿微笑点头。
“那好!宝儿叫你娘亲,唤我爹爹,我要做爹爹了!”小狐狸兴奋地跃起,红衫飘飘迤逦而去。
宝儿领回家时,媚儿才愕然发现,不过二十余日不曾见这孩子,宝儿瘦骨嶙峋,面颊上都有青紫瘀伤。
孩子怯怯地向后退,贴在墙根哀求:“婶婶,不打宝儿,婶婶,疼!”
媚儿鼻头一酸,蹲身在宝儿面前拉过他,对他说:“宝儿,从今往后,再没人会欺负你,更没人会打你。我是你的娘,从今天起。”
又回身看了笑望她的殷蛟对小狐狸说:“他是你的小爹爹。”
“爹爹就爹爹,还加个小字!”蛟儿不服气道。
媚儿破涕为笑,牵着孩子的小手去换洗,孩子忽然惨叫一声,媚儿低头,才发现那只小手乌青黑紫,不知是什么所伤。孩子一身骇然的伤,媚儿气愤地骂:“吴家的女人简直是禽兽!禽兽不如!”
小狐狸帮媚儿一道给孩子洗浴敷药,换上新衣。
媚儿将新下的青豆做了一道鸡肉菜泥给宝儿清口,宝儿吃得狼吞虎咽。
小狐狸叹气道:“如何像逃荒的灾民?”
媚儿正瞪眼,宝儿已经惊恐地立起身背了手频繁摇头哭求道:“娘,宝儿错了,宝儿不吃了,宝儿不该贪吃,求小爹爹和娘亲千万不要送宝儿回去。”
天真的孩子如惊弓之鸟,媚儿含泪摇头道:“宝儿,菜做了,就是给你吃的,你吃得多吃得开心,娘看了才心里高兴。你小爹爹的话,是可怜你这些时候受苦了,看你饿到这般田地,他心疼。”
晚上,媚儿就守了宝儿睡,孩子半夜时常噩梦哭醒,惊慌失措的样子令媚儿心疼,搂住他在怀里抚慰。
家里添了孩子就添了生气,小孩子多不记仇,才过了十余日,宝儿已经无忧无虑在田地间玩耍,帮助媚儿喂鸡养鱼除草,恢复了孩童的顽皮,爬上钻下的活泼样子令媚儿欢喜。
媚儿闲暇时也会教孩子识字,在河边的滩上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给宝儿认。宝儿十分聪颖,除去识字,也随了媚儿背诵唐诗,乖巧可爱。
夕阳西下时的河滩边多了一道风景,小宝儿骑在大山羊的背上朗声诵读唐诗,远处是绿油油的田地草原,风过时千丝飘展,随着淙淙的河水响出天际的梵音,飘渺绵长。媚儿渐渐忘却愁烦,忘却了乌镇元家的岁月,安心期待腹中宝宝的降临。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多天,媚儿也渐渐说服自己,怕这一切就是命,是上天注定。不是你的东西,终归不是你的,尽管细心去呵护他,但是终归不是自己所有。
元朗,她们间分分合合经历许多,少年夫妻却不能老来相伴。
眼前的小狐狸,除去了他是狐仙,其实媚儿也难挑出丝毫小狐狸不如元朗的地方。
论容貌,元朗五官英朗,小狐狸却是异乎寻常的俊美,自然胜过元朗一筹;若论才学,元朗才高八斗,小狐狸也是学富五车,毫不逊色;若论人品,元朗生性耿直,小狐狸虽是调皮诙谐,却也大节不伤。若说相处起来,元朗有些木讷不解风情,小狐狸却是活泼可爱,如个顽童。
想到这些,自己不由无奈的苦笑。
桂花快要凋落时,家中来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