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情为何物

火龙珠红光流溢, 晶莹中透着神秘。

里面呈现出一位丁香花般清雅美丽的女子,一身水乡蓝花布裙衫,走过小桥绿波, 举着紫色的油纸伞, 行进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那是她自己。

身后远远地随着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 那狐狸毛被雨打湿贴在身上, 她停步,狐狸闪去一旁,她回首, 狐狸一闪消失遁迹。

媚儿的目光紧盯那狐狸,随了那只可爱的小狐狸拐过几道巷子, 遇到一队鸣锣开道护送县太爷的官轿行来的衙役。

红毛狐狸摇身变成一黑衣蒙面客, 迅猛地冲向官轿, 惊得护送县太爷的衙役抽出钢刀抵抗。

黑衣客飞脚踢飞两名衙役,一把夺来钢刀一把, 跃上轿顶钢刀向下扎下。动作迅捷,无懈可击,受伤的县太爷连滚带爬从轿中滚出,大喊大叫。黑衣客掉头就跑,边跑边回头等候, 直引了那队黑衣客向雨巷中孤身行进的媚儿而来。只见黑衣客在巷口呆立, 静静望着举伞望天的柳媚儿, 手中的钢刀扎向自己的大腿, 又将钢刀扔过高墙, 挤着那条扎伤的腿,等那血滴一滴一滴渗出, 落在雨中青石板上。

他看好悠然前行的女子,猛地飞奔过去,肩头狠狠撞翻媚儿,那瘫倒在地如花瓣般卧在雨中的媚儿,滚落去一旁的紫色油纸伞,黑影侧身而过忽然化作一片红云闪入媚儿的裙下。而媚儿却狼狈尴尬的起身。

柳媚儿周身的血液如遭霜冻,手捧火龙珠骇然的周身发抖。

她看到装作无辜赖在她怀里的小狐狸,看到独自在屋中翘腿得意洋洋的坏狐狸,骗局,一个大骗局,哪里是受伤的狐狸误打误撞到她的裙衫下寻求庇护,只为逃命,分明是蓄谋中的接近,设个诡计闯入她平淡的生计中。

再向下看,就是那棵田地池塘边奇异的桂花树。

元朗扶醉笑谈,小狐狸趁人不备红衫广袖一扬,几只奇蜂盘桓脑顶,飞向元朗。

山谷里,媚儿跋涉辛苦,而荒草中山石后一直暗自跟随着那只火红的狐狸,直到媚儿掉进坑中,直到小狐狸吐了一口气,枝头变出一个蜂巢,飞舞着一队奇蜂。

没有比此时更令她惊愕,躺在身边的人竟然对她撒下弥天大谎。

本以为命运中的邂逅,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他,让自己怀了他的骨肉,一梦醒来,却原来都是梦,还是一场被人编排好的梦。

翻身时床边吱呀的响动,小狐狸吧唧几下嘴,伸个长长的懒腰,继续在瓮声瓮气地吟诵:“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一个翻身忽然扑去搂坐在身旁发愣的媚儿,迎面却是一把冰冷寒利的剪刀。

“媚儿,你这是?媚儿,刀剑无眼,莫要玩笑!”小狐狸竭力陪笑,但目光扫到媚儿一手轻晃的火龙珠时,笑容顿散神色愕然。他张张嘴,无语。

柳媚儿珠泪盈睫,哽咽难语,呆滞的目光失魂落魄般喃喃问:“你为何骗我?为何!”

举起剪刀扎下,小狐狸迅捷的一变,那俊俏的红杉少年化作火红的小狐狸,嗖的一声蹿跳去旁边的太师椅上。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惊恐,反是死仰八叉地坐靠到椅上瓮声瓮气的喊:“来人呀!快来人呀!谋杀亲夫啦!”

那副无赖的样子令柳媚儿又气又恨,举起锋利的剪刀再次冲向那靠椅上笑望她的赖皮狐狸。

“哎呀!谋杀亲夫啦!救命呀,某手亲夫啦!”小狐狸边跑边跳,不时停了步有意招惹她,从床上蹿去床下,再上桌椅,吊床栏。

柳媚儿停止了追逐,她兀立在原地,手中火龙珠递出冷冷道:“还你!”

小狐狸如懒猫一般气喘吁吁仰躺在床上闭目思忖片刻,再抬眼触到媚儿痛心气愤的泪水:“姐姐真的舍得杀蛟儿?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不止一夜情深,如何也是有恩的。来呀,杀蛟儿吧。若是能给姐姐出气!”

小狐狸仰躺在床上,媚儿咬了唇,举起手中的剪刀咬牙戳去,却被小狐狸一把抓住了腕子,借机搂她入怀,深深吻下。

媚儿挣扎哭泣,小狐狸握住她腕子认真地问:“你敢说毫不对我动心?你骗得了自己的口,却骗不过自己的心。你的凡心已经动了,从我躺在你床上的那日起,你看我的眼神,你偷偷抚摸我肌肤时那手,你为我上药时的心动,都逃不过我的眼。在深山寻药时,你为我真情所动,你答应过要嫁我为妻。你我有过雨水之欢,你一直骗自己说元朗是你的丈夫,你心里早就有我。尽管你自欺欺人说这是姐弟情,可只有你我自己明了。你若真狠心斩断情丝,就来吧!”

小狐狸松开媚儿的手腕,他闭眼躺在床上,朝阳透过疏窗,在他面颊上抹上淡金的迷人色彩,衬得五官格外俊美。

握紧剪刀的双手在颤抖,那尖利的凶器已经触及到小狐狸的脖颈,却如阻隔千山万水般沉滞不前。

泪水倏然落下,滴滴落在小狐狸清俊的面颊上,顺了腮边滚下。

小狐狸并未睁眼,呢喃叹息:“姐姐,这泪,是苦涩的。”

媚儿终于难忍情感汹涌心头,手一抖,剪刀收回,扔落在床榻上,呜呜哭咽。

爱恨交加时,她彷徨不前。如小狐狸所说,她不忍伤他,可明明小狐狸欺骗得她好惨,骗得她有家难还,奈何自己却下不了狠手?

“媚儿,这一切,都是无心之过,因为,我太喜欢你,从第一面见你,就不想离开你。”

“所以你故意去袭击县太爷,故意砍伤自己躲在我裙下。”

小狐狸点点头。

“只是因为喜欢我?”媚儿冷若冰霜。

“你还不肯实言,你以为我是红杏那个蠢妇吗?必有不可告人之事,你不会是为了我,不会。”

媚儿的目光自信而倔强,她起身趿上绣鞋,推门迎了阳光出门。

丫鬟正哄了早醒的宝儿在院外洒水扫地,见到媚儿,张开手甜甜地喊着:“娘亲”跑来,抱住了媚儿的双腿。

媚儿忍泪含笑,蹲身对宝儿说:“娘亲要出门,你在家乖乖和爹……”

迟疑片刻改做:“宝儿在家听话。”

宝儿也不纠缠,只是天真地问:“娘亲出门,可是要骑白羊当脚力?”

媚儿笑了摇头,扭头跑远。

小狐狸并未去追她,她独坐在湖塘僻静的角落,守着将将泛红的秋荻,望着野鸭戏水。

头痛欲裂,那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竟然被她当做一只天真的宠物收养。真正蠢笨的是自己,哪里会是他?

元朗,莫非元朗和她都被小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

媚儿揉揉腹部,虽然不见隆起,但毕竟那腹中是个活物,是条生命。

孽种,难道真是孽种?

她孤寂地守了芦苇塘呆呆望天,从朝阳温煦到骄阳当空,直到落日时彩霞漫天。

她咬咬唇,揉揉腹,横下心,静静地走向那芦苇塘。

如果真要离去,她不能再带走一丝牵挂,不能带走小狐狸任何的影子。骗局、谎言、欺诈,竟然都是在戏弄人家那最宝贵最单纯,最不堪一击的真情。问世间情为何物?

媚儿忍泪,头上雁阵惊寒,她摇头苦笑。不属于她的东西,终究不是她的。

尽管她一心盼望有个孩子,尽管她那么爱丈夫元朗,上天注定她永远无缘。

“姐姐不必再向前,你腹中不曾有什么胎儿,你也没能怀上身孕!”

身后一个清润的声音,是小狐狸。

媚儿没有回头,她相信小狐狸神出鬼没的功夫一流,或许他早在自己的身边,或许他也是默默守候自己一天,只不过不想扰她。

“是蛟儿给姐姐吃了‘封宫散’,姐姐才停了月事,恶心作呕,类似害喜。”

媚儿愤怒,回头望去,衰草漫天,小狐狸一身红衫独坐绿草丛中,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草。

“姐姐天生体质极寒,不易怀胎,需要细心调养才可。”小狐狸解释道。

媚儿转身就走,羞愤气恼却无处遁逃。

“姐姐!”小狐狸喊她,媚儿却不肯听,拔脚欲走,却忽然觉得身如冰冻一般,手脚僵如顽石,定在原地不动,同那日金毛狐王初来她房子寻小狐狸时那般,她被施了法术僵如石雕。

“事已如此,蛟儿也不必再瞒姐姐,话是要说明,说明就没了芥蒂。”

小狐狸娓娓道来:“姐姐知书达理,定然听说过一个故事。昔日商纣王无道,在女娲娘娘庙对女娲娘娘的金身污言秽语,题淫诗于墙壁。女娲娘娘羞恼,痛恨昏君无德,就派了九尾狐狸精俯身在美人苏妲己的身上,去祸乱昏君纣王,令商朝灭亡。这才有周武王成就一代帝业。”

媚儿身子僵硬,思绪却还活络。

“如今大明江山,昏君无道,残害忠良,阉竖当权。昏君对天界西王母不敬,所以西王母吩咐大狐国在凡间下手,断送大明江山,还百姓个太平乾坤。我父王就是受命于西王母。只是天界的太白金星吃了大明的供奉香火,硬是利用被贬入凡尘的文曲星帮着昏朽的大明朝廷苟延残喘。姐姐一定奇怪,蛟儿说得这些事同姐姐无关,同蛟儿欺骗姐姐之事也无关。若是蛟儿告诉姐姐,那文曲星下凡投胎到了元家,就是你丈夫元朗,姐姐怕就明白了于中的原委故事!”

柳媚儿周身一震,将信将疑,就如当初不信那红毛小狐狸是只传说中的狐仙一般惊愕。

“姐姐,这事本与姐姐一女流无关。错就错在,姐姐是那文曲星在凡尘命中的福星,有了姐姐在侧,元朗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无了姐姐在旁,文曲星举步维艰。所以,要实现西王母的旨意,就必须要先除去元朗身边的福星!殷蛟受父命潜入凡间,伺机靠近姐姐,就是要寻机让姐姐翻船溺死,或是意外亡故。若是让人间或太白金星抓到把柄,西王母定然怪罪,事情要做的不露痕迹。可是自蛟儿见到姐姐,看姐姐心善收留蛟儿,就觉得不忍下手。可叹蛟儿还自欺欺人,借口要寻个妥善的法子除掉姐姐。但同姐姐共处一室多日,才发现姐姐宅心仁厚,善良难得,蛟儿不忍伤害姐姐,这才用些法子让姐姐自己远离文曲星,阻止文曲星考中状元,等上朝堂,辅佐大明。只可惜……父王打殷蛟打得不冤,殷蛟因情废事,动了妇人之仁,不忍对姐姐下手,竟然还爱上了姐姐。这是犯了大狐国的禁律!殷蛟屡次求父王放姐姐一条生路,从奸夫案到毒蜂计,直到如今,若不是蛟儿动了凡心,坏了父王和那狐妃的布局,怕姐姐早早就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