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媚儿神情恍惚, 似乎被大狐国残酷的规矩吓得瞠目结舌,狐妃夭夭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劝道:“日久天长,习惯了就是自然。灵妖界本就不同于人间, 人间的皇帝受命于天, 是天子, 天庭或多或少都要庇佑。灵妖界就不同, 在天庭众多灵妖种族中要立足, 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事情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天庭无非装聋作哑一笑置之。真若想不受外辱, 免受欺凌,我们大王说得好, 那就是要自己争气, 才能扬眉吐气!”
这本是斩钉截铁的话, 换做从柔弱如水的狐妃夭夭嘴中说出,显得有些突兀。
就如她初读宋词时熟悉苏东波尽是“大江东去浪淘尽……樯橹灰飞烟灭”,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忽然一日读到“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多情却被无情恼”时,那种惊叹, 如何豪放派词人婉约之时更是缠绵悱恻, 而眼前柔弱胜水的狐妃竟然也说出如此大气的话, 令她钦佩。
夭夭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同她在一处, 仿佛就是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在身边调皮伶俐。
媚儿随在她身后去看大狐国的子民操演,气喘吁吁的狐狸们如一阵风一般从眼前闪过, 偶有累得精疲力竭的狐狸翻滚出队,趴在草地上闭眼倒气。
媚儿跑过去,只见那也是一只同殷蛟一样的赤毛玄爪的小狐狸,死狗一般趴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斜睨一只眼偷看了媚儿和夭夭,忽地又闭眼哼哼□□。
“二蛋,起来!快起来!”喝着奔过来的小头领来到近前,手中缠绕一根两指粗的荨麻鞭。
趴卧在地上的叫二蛋的赤狐吱吱地喊着什么,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夭夭对媚儿低声解释道:“他在说,‘实在跑不动了!求你,饶了我再歇歇,我实在跑不动了!’。”
媚儿抬头时,小头领给狐妃夭夭抱抱拳,目光中似责怪她多事。
“他累成这个样子,总是要停下歇歇。”媚儿抱怨道。
小头领瞟了一眼狐妃夭夭,夭夭陪了笑脸说:“她是新来的,不懂大狐国的规矩,太子殿下如何吩咐,你自管去做。”
夭夭扯扯媚儿的衣袖,凑在她耳边轻语:“大狐国的妃嫔不得干预政务,否则乱棍打死,莫要生事。”
媚儿却丝毫不理会地将腰间的水葫芦摘下给赤狐喂水,看着赤狐仰颈不顾呛噎的大口喝着,媚儿心碎地责备小头领道:“他真是跑不动了,就该歇息片刻。”
“耽搁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媚儿仰头,晨曦穿树洒在小王子殷蛟俊俏的面颊上,明媚中添了几分英武。紧身白绸暗花箭衣,腰束软玉带,身披猩红色披风,头上紫金束发冠,插着一支祥云牙簪,金黄色流苏同两绺散发垂在肩头,迎风飘散。此刻他面色阴沉,寒玉一般透着凉意。
“第几次了?”
“这一旬以来,他是第三次了!”小头领答道,踢了二蛋大腿一脚。
赤狐脸上惨白,吓得周身瑟瑟发抖,抱了头踢踹着腿央告道:“殿下,饶了我吧,殿下!”
这回是用人语,媚儿听懂,那声音凄恻,令媚儿都不由同情。如果生命中天天都要如驴拉磨一样拼命奔跑不得停息,那生而何乐?
“来人!”小狐狸丝毫不理会媚儿,背手而立,白色箭衣外一件大红袍兜风飞舞,猎猎作响,透出威严,反令媚儿看出几分金毛狐王的风范。
几名披甲的大狐国护卫正步走来,手执长戈,甲光映日。
“殿下,不要呀!殿下!”赤狐忽然从地上跃起,飞快地向奔跑的狐群冲去,却被两名执戈的武士擒住,拖拉着呼号着离去。
殷蛟一抖披风转身离去,媚儿拾起掉在地上的空水葫芦,不安地问夭夭:“他们要带抓二蛋去哪里?”
夭夭扶扶头上的牙梳,目送了太子殷蛟走远才叹口气正理鬓发说:“媚儿,你就不要生事,莫去害我。大狐国的女人不得干预政事的。这个二蛋是自己寻死,后天是西王母身边的六仙女生日,依了往日的规矩,是要十二张上好的狐皮做件狐皮裘当贺礼。”
说罢斜睨了媚儿透出嫣然笑意,只是媚儿望着小狐狸远去的身影心寒。那个缩在她怀里毛茸茸一团的小东西,那个坐在她房梁上甩着腿耍赖的小弟弟,那个同她有过一段孽缘的小男人,竟然是如此冷血。
媚儿向那暂时栖身的绣楼走去,楼上小宝儿挥舞着手臂向下喊着:“娘亲,快来,这里看得很远。”
提着绣襦裙上楼时,她暗自下定决心,即使再艰难,她也要寻个机会逃出大狐山。
是她对不住元朗,她不该远离元朗。若真如小狐狸所说,她是元朗这颗天上贬下凡尘的文曲星命中注定的守护神,她的离开岂不带给元朗危险?虽然同元朗分分合合多次,但心中还扯不断青梅竹马的那段情愫。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没有什么孩子,一场噩梦惊醒,她还是她,只是迷途在荒野。
“娘亲,快看,小爹爹好威风!”
媚儿沿了宝儿手指方向望去,骄阳下一座高台,小狐狸殷蛟一身白衫红袍,手中分舞红白两色彩旗,旗举,枪戈举,寒光刺眼;旗落,枪戈落,喊声震天,气势夺人。旗帜一分,红白两色兵阵分列两旁,旗帜一和,又融为一个齐整的方阵。
夭夭轻声慢语巧笑盈盈:“媚儿,你可知道,大王的掌上明珠就是这小太子蛟儿,而蛟儿的掌上明珠,据说是媚儿你。如此推算,媚儿你可是大狐国的掌上明珠呢。”
望着旷野中甲光向日金鳞开一般的大狐国军队,媚儿疑惑地问:“大狐国也要上阵打仗?”
“你来得凑巧,若是早一年,可就遇到大狐国大战坏熊国了。天庭,你是不懂他们,神仙们为了天庭地位稳固,会挑动妖界灵界人界大战,时时的战乱不停,各界就必有求于天庭做主。你一个凡间女子,说多了你也不懂!我也是伺候大王入寝时,偶听大王提到几句。”
倚栏临风,秋风瑟瑟,寒意逼人,媚儿的心忽又想到元朗。
“灵妃娘娘,大王有请!请娘娘移驾富春宫。”头带灵狐冠,手摇麈尾的灰衣小太监尖声尖气地通禀,媚儿侧头打量,心中奇怪,大狐国王宫竟然也有狐狸太监。
但那“灵妃”二字显得刺耳,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头脑近日愈发的懵懂,记不起事,反应也迟钝许多。
轻扶斜插玉钗的偏云髻上一朵盛开的魏紫,整理束身的五幅罗裙,肩头轻纱披帛淡紫色在风中飘展一如薄雾,狐妃夭夭这才对了媚儿巧笑盼盼地说:“你四处转转,我去去就回。”
下楼时那轻盈娇柔的身姿令媚儿想起壁画上的飞天,腾在风中的彩色帛带更给夭夭添出几分仙姿。
“灵妃”,媚儿忽然记起,小狐狸曾经说过,他父王新近纳了一枚手段厉害的狐女封为灵妃,也是因为这灵妃专宠觊觎王后宝位,小狐狸蛟儿还同她动手,因而被金毛狐王震怒下咬伤了腿上一片皮肉。难道小狐狸说的那妖媚的灵妃就是眼前的狐妃夭夭?难道她就是安插红杏到元朗身边同她争宠的那个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