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思颔首,抬起双眸,宛如两汪深潭,是荣烈从未见过的深幽平静,“牛牛的事,你帮了忙。我也当还你个人情。皇上既想励精图治,这一道胡汉之间的关隘,是必须要迈过的。只有真正胡汉一家了,这天下才能安稳。老百姓也才能有好日子过。当然,我也不只是还你的人情。我家中亲人众多,无论我爹,还是三哥五哥,若将一身所学就此浪费,也是可惜。我两个主意,也有私心。不过具体事宜,如何实施,还是要皇上定夺。”
荣烈闭了闭眼,只一刹那,便睁开,深深望着明思,“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要同我说的么?”
明思摇首,神情淡然自若,“就这个。”
荣烈默然须臾,眸光在明思缠白纱的左手掌上落了落,又落到那受伤的指尖,眸光颤了颤,“伤口还疼么?”
明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情微微一顿,旋即自然,将左手收了回去,放在桌案下,轻轻摇首,“结了疤,就不疼了。”停了片刻,垂了垂眸,“其他的事,我真的不想听,也不想说。我们大家都不要勉强对方好么?前日的话,我说得过分了,也未考虑清楚。你就当没听过就是。无论如何,站在我们各自的立场,谁都没错。我没有理由责怪你,你也无需歉意。好了,就这样吧,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明思就站了起来。帽儿忙上来,扶着明思。慢慢朝廊下行去。
荣烈只觉胸口憋闷,可那口气,却无处可出,只能生生憋住。
这个女人。怎能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理智,如此冷静!
想比这样,他宁可选择前日那对他怒目冷言的那个她——至少。那样的她,对自己还有情绪。
这日下午,睿亲王府又来客了。来的正是明思早上才提到过的纳兰笙和纳兰诚。
除了来看明思,他们还带来一个消息。纳兰诚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五日之后。
不止是纳兰诚,还有同样定了亲的四小姐纳兰明依,也要成亲。三少爷四小姐。两人一娶一嫁,相差不过三日。
明思诧异一问,才知道原来老夫人此刻身子已经不成了。约莫也就十天半月,眼下已近弥留。每日清醒不过一两个时辰。
纳兰诚和纳兰明依是定了亲的,还有明欢明宛这两个已经及笄的小姐。府中也开始替两人择亲。
一旦老夫人过世,若热孝中不能成婚,就必要守孝三年。
故而,这段时间府中诸人要侍疾,要预备后事,要忙两人的婚事,还要替明欢明宛择亲,也是一团忙乱。
而更为麻烦的是,得知纳兰府要替两个小姐择亲的消息。竟然还有胡人上门求亲。求亲的虽非王侯勋贵,却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右柱国刚察海手下的一名军中从四品参将。
纳兰笙和纳兰诚此番前来,除了看望明思,也带了老太君的意思。想就此事看看明思的意见。
明思听完之后,沉思片刻。“此事关系七妹妹和八妹妹的终身,眼下先不急,待我打听下再说。”
既然是右柱国手下的人,明珠定然是知晓的。
纳兰诚闻言颔首,纳兰笙却神情不动,未有出声。
明思一看心里便几分明白。
对于胡人,纳兰笙心里始终有一道坎。也许是因为他过去所受的熏陶,而更多的,只怕是因为司马陵和秋池。于他而言,那样做或许就是对友情的一种背叛。
明思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想提一提同荣烈说的那件事。但此刻,她觉得还是等荣烈那边有了消息再说为好。
明思看着纳兰诚,微笑道,“三哥哥成亲,我只怕不能去道贺了。就在这里,先祝三哥哥同三嫂琴瑟和谐,一切安好。”
即便是皮肉之伤好得快,但明思清楚。如今,她在这府中活动还是问题不大的,若真想招摇过市。那元帝只怕就要寻她麻烦了。
至少这短期内,她是不能出府的。
纳兰诚笑容儒雅,眼神也很明亮。这些日子,纳兰笙同他说了许多。他如今才算真正看清楚,也明白了这个六妹妹。心中的原来的那份责怪也没有了,惟有遗憾罢了。
不过也无甚。始终,他们都会是一家人。
纳兰诚朝明思颔首回以微笑,“你好好养身子。日后,我带你三嫂来看你。她也是个喜欢写写画画的。”
明思抿唇一笑,“好啊。”
看纳兰诚的表情,对自己的未过门妻子应是满意的。
这样挺好。
明思看向纳兰笙,莞尔一笑,“三哥哥成亲了也要来看我,五哥哥你也要多些来陪我说话。”
纳兰笙心里一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颔首。
是夜,明思早早上了床,睡了一会儿便醒了。干脆披衣起身,本想到庭中走走,又怕吵醒几个丫鬟。便只开了窗,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
其实没有什么月色。月末月初之交,月牙若钩。淡得几乎看不见。
窗外黑蒙蒙一片,宛若墨染。
一阵夜风吹来,凉意丝丝。
明思静静站了片刻,便将窗扇合拢。方回身行了两步,忽地一顿,转身行到窗前,将窗扇打开。
明思的面上露出笑意,“你来了。”
说着,退了一步,“快进来。”
路十三纵身轻巧一跃,从窗口跳入,落地无声。一进来,便拉下棉巾,露出白皙清秀的面孔。
明思想上前关窗,路十三伸手拦住她,“回床上躺着,我来。”
“哪有那样娇弱。”明思笑说着,还是乖乖回了床上。
路十三关了窗。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明思放在锦被上,包扎好的左手掌上,“伤势究竟怎么样?”
明思抬起手掌摇了摇。抿唇笑道,“就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我就想着。你这几日恐怕是会来的。”
路十三看着她,狭长的眸光中却是深沉,“昨日来了一回,听着你睡着了,就未吵你。”
明思笑了笑,颇为自嘲,“我总是劳烦你。”
路十三未接口。看了明思一眼,垂了垂眼帘,须臾,忽地抬起,轻声道。“现在还想走么?”
明思一怔,望着他,“走?”
“嗯。”路十三缓缓颔首,定定地看着明思,“若是你想走,我带你走。”
明思愣住。
路十三垂下眸子,“我曾向他起誓,定要助他达成大业,也为自家亲人报仇。如今。誓言已了。我本不喜做官——”说到这里,他抬眸定定,“若是你不想在此,我带你走。我会同皇上留下书信,说明一切。皇上也算圣明之主,我想。他不会迁怒于你的家人的。”
明思有一瞬间的茫然,乃至心动。
离开?
这个词,无疑是打动她的。
可是,能走么?
明思闭了闭眼,轻轻摇首,“我现在不能走。”
这个局已经设下,无论是谁设下,她已经进入了局中。她是可以走,但走了之后呢?
她会日夜不安。
路十三蹙起眉头,一把握住她未伤的左手手臂,神情肃然,语声从未有过的严厉,“你可知若是你不走,这接下来会如何?若是秋池真的出现,你打算如何?倘若你顾念旧情,皇上可以容别的,但绝不会容这个!”
明思轻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走。”
路十三握住她的手臂,一霎不霎的望着她。
明思的眸光却是宛若秋湖般的平静。
路十三说的法子是先斩后奏。即便不论其他,就凭路十三知晓那么多荣安的隐秘,荣安岂能轻易安心。今时不同往日。原先西胡偏安一隅,而如今,荣安的势力却是非同小可。
而且,即便能安全离开荣安的势力范围,如今,她也不能安心离开。
路十三看着她,“你若是担心,我们可以走远一些。元国、突斯、夏沥……天下有许多地方。你不是想四处游历么?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明思的一双眸子慢慢地沁出水光,闭眼便是泪落,却仍旧是摇首。
路十三原本湛然亮起的眸光渐渐黯淡,“明思,眼下这个——是死局。”
自两人相识以来,他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无数次,这个名字在心尖翻转缠绕,心思缱绻,却是唤不出,也不敢唤。
此刻轻声唤出,他只觉心房阵阵酸涩。
上一次,他拒绝了她。
而这一次,她拒绝了他。虽说心中早有些预料,但他心里却仍存着一丝亮光。
看着眼前这张在心底描摹过数百次的容颜,原本有许多许多话,可此际,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她默默垂泪,看着她倔强的坚持,心中剧痛。
手臂一用力,将明思拉入怀中,怕弄痛了她的伤口,路十三只用手臂轻轻拥住她,语声低低,“别哭了。你想如何,我帮你。”
明思的身形蓦地一僵,下一刻,路十三便放开了她。
明思已经止住了泪,直起身子,抬手抹了抹泪,再看向路十三,“我正是要同你说这个。这段时日,你还是莫要来看我。”顿了顿,她的眸色认真了些,“这件事,我不希望你牵连其中……的话:二更奉上~~三更约莫8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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