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紧接着,那婆子又惊叫起来‘血崩了!夫人血崩了!’,整个院子的人都吓到了,那小丫鬟也吓住了,赶紧回来告诉我。我心里虽也惊,但也去原话回了大夫人,大夫人听说三夫人血崩虽也是一惊,但过了片刻,却又好似有几分庆幸似的,我只听她说了句,‘先花后果,那子时后的是儿子了。’后来,大夫人写了封信,让我连夜送到郑国公府去,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心里不安,大夫人却笑着对我说,若是此事办好了,她便帮我寻我弟弟。我心里一惊,才知道我平素在府里托人打听,她早已知晓。我给她磕了个头,便去送信了。当夜,老太君请了王御医来才把三夫人救了回来。第二日,老太君又专程请了宫里的乾天师来替新出世的小少爷小小姐批命。这时,我们才知三夫人是子时前生的少爷,而小小姐才是子时后生的。我听府里的下人偷偷议论,说六小姐身子不好,而且命数也不好。但乾天师究竟如何说的,谁也不清楚具体。我只觉大夫人在知道五少爷比六小姐早出生后,心情好似很是不好,心里便有些不定。到了这日晚间,大夫人把我叫去,笑着问了我一些关于我阿弟的事,答应我会尽快帮我打听,最后还赏了盏雪耳茶给我……”说了一大段话,沈绣娘都一直神情有些恍惚,此刻才好似慢慢回神过来,抬眼看着明思蓝灵,轻轻一笑,“你们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在哪儿么?——我挂在山崖半空的一棵松树上……”
明思在听见那“雪耳茶”三字时,心里便有了猜想,而一侧的蓝灵却惊得掩住了口,“是,是大夫人……”愣了一下,“大夫人她——为何要害你性命?”
“为何?”沈绣娘看向蓝灵,“我坏了她的谋算。她自然恨我。再则当时,我虽不知她全部的隐秘,但也知晓了五六分,猜到了七八分,她自然怕我泄露出去……”
明思一直静静的听着,未曾发问过一句。此刻听沈绣娘这般说,才缓缓的吸了口气,“那大夫人可是打的那五少爷的主意?她是如何谋算的?”
同大老爷有私的贵人不用说,她已经知道是谁。而大老爷若是没了男丁香火,那爵位当然就没了。按世家规矩。大老爷想承爵,除非能过继同样嫡出身份的三老爷的嫡子。
可是明思不明白的是,大夫人是如何谋划才能让三房愿意把自己的嫡子过继给大房呢?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目标啊!
沈绣娘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呼了口气,“我原本也想不通——后来紫茹进了纳兰府,我才知道,那日乾天师来替小少爷小小姐批命,却说那小小姐命中带煞,与父母相冲相克。而若要化解灾厄却只有一途,便是要这孩子终身不得认生父生母!”顿了顿,低低一叹。“后来我才想,当初那小丫鬟想必是听错了!那婆子应该说的是‘又开花又结果’之类的言辞,而并非‘先开花后结果’。大夫人真正想知道的是五少爷的生辰八字。那夜大夫人让我去郑国公府送的信——应该就是写的生辰八字……”
明思顿时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不免也摇了摇头。
这大夫人真正是好深的心思计谋啊!
那乾天师定然是受了大夫人的指引。才说出那样的话。谁又能疑心乾天师这样的身份呢?
若那八字未搞错,大夫人就可出面收养那男婴,而老太君自然也没有理由不同意。而冥冥中天意难测,谁知万事皆备却搞错了孩子的生辰,这样一来,大夫人自然就不可能出面收养这个女婴了。
可是她有疑惑,三房夫妻会愿意么?
转念又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蓝彩早就说过,在最初几年,大夫人同三夫人的关系并不像如今这般。而且大夫人入府没几年,三房夫妻也并不知晓大老爷不能生育之事。若是大夫人提出收养,三房夫妻说不定还会感激,又哪里会想到爵位上头去。等日子久了,事情成了定局,除非能得知实情,否则也只能怪命数如此。
而实情么……
明思看了看沈绣娘一眼,心里叹息一声——其实无论大夫人计谋成否,只怕都不会容这个大丫鬟活下去……
只听蓝灵忽地问,“那六小姐呢?”说着对明思同样的称谓自然有些不习惯,还望了明思一眼。
“听说是没养活,第八日上头就没了——”沈绣娘摇了摇首,“内情究竟如何,紫茹也没打听到。只知,三夫人血崩后,三老爷又骑马摔了腿,后来,这六小姐就说是没了。究竟是死了,还是送走了,谁也不知。”
蓝灵也有些感慨,“两个明明是双生的孩子,出生也不差一个时辰,怎么听那天师说了就信呢?这八字也不差多少啊?”
沈绣娘淡淡笑了笑,“那小少爷是子时前,八字是三月十八亥时中一刻,而那小小姐却是子时后生,八字是三月十九子时三刻。八字却是不同的。”
三月十八、三月十九?
明思心里忽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其实方才听沈绣娘说到那句“究竟是死了,还是送走了”时,她心里就隐隐地有一丝奇怪的感触。好像什么东西摆在了她面前,但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三月十九、三月十九……这个日子好像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一惊!
这八年来,每年的三月十九,四夫人都会亲自煮一碗“长面”给她吃……
莫非……难道……不!这绝无可能!
而这厢,蓝灵又继续按着明思先前的交待问道,“那你收养那紫茹,又让她进纳兰侯府,可是想让她替你报仇?你想……?”
沈绣娘抬眼看向蓝灵,“我并未想害她性命——虽我也曾这般想过,让紫茹去下手,若是成了,我的仇报了,而她——”她停了片刻,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紫茹,轻轻地笑了笑,“她也算是替她父母偿了罪……可我却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我只让她帮三房对付大房。大夫人如今心心念念便是想让三小姐做太子妃!我偏不让她如愿!所以我便给紫茹出了这个计谋,反正那三小姐也喜欢那郑世子,我也算不得害她——我只恨大夫人一人,这么些年,紫茹也得了三夫人同五小姐的信任,我对她们并无加害之意。我害三夫人失了女儿,如今我让紫茹帮五小姐谋得这太子妃之位,也算弥补一二。多年来,我虽使了些计谋,但并未想害过无辜之人。”
蓝灵看了明思一眼,见明思似还在沉思,便迟疑道,“那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沈绣娘低声道,“我阿弟还未找到,我不能回山。脸是我自己烫的,嗓子也是我自己毁的……”说着,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明思跟前,“少东家,我可以不报仇,只求少东家替我打听我阿弟的消息,我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少东家恩德……”
明思一惊,回过神来,赶紧扶起她——只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心下不禁恻然,只觉复杂难言。
她虽没有害人之心,可实际上也间接害死了真正的明思。
毫无疑问,那惹得豹猫发狂的纸片定然是出自她之手。可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明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述说了这么长又这般凄惨经历的女子,一直都没流过一滴泪,而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眼泪顺着她疤痕遍布,凹凸不平的脸颊蜿蜒淌落,更添了三分可怖。但一思及她的经历,又让人只觉心伤可怜。
“我阿弟下山的时候才三岁,我爹娘已经不在了,他也只有我这个亲人了——不找到他,我以后有什么脸去见死去的爹娘。”停住,然后语声又变得凄婉缓慢,“我还记得那日早上,他在阿爸背上同我挥手,说要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可这一别就是十七年,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如何,无论好还是不好,我也要知道了,心里才能安心……”
见明思依旧不发一言,她又道,“少东家,我所说的并无一字虚言,我可对山神起誓,若有半字谎言,便叫我死后入恶鬼道,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明思一怔,随即笑了笑,摇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并无不信你之意,不过是想一些事情。”
待她起身,明思按捺住心中的万般思绪,“我可以帮你打听,但如今时日已久,到底能否打听到,我也不能保证。你先安心在绣坊呆着——”望着她充满感激的眼神,明思神情凝重起来,“只一条,今晚你说的事,不可告诉任何人。若是这条你能做到,我定然会尽力帮你!”
沈绣娘眸光中充满了惊喜,紧接着眼泪涌出,身子朝后一退又要跪下,明思赶紧伸手拦住她,“不必了!你且安心,消息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有,不过一旦我有了信儿,定然就会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