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揭开茶盖,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这才放下。看着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却一直未退缩的包不同,明思微微一笑,“你是六品官身,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家蓝彩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同你只怕不太相配。”
包不同一听,以为明思心里不愿意,心下便急了,“属下自幼双亲不在,也放过牛,打过草,是老将军收了属下才有了些好日子。老将军说过,真英雄不问出身。属下喜欢的是蓝彩姑娘这个人,跟身份有什么相干?。”
真英雄不问出身?
话是对,用在蓝彩身上却有些滑稽。
明思忍笑片刻,抬眸看他,“这般说,包副将是有诚意的。”
包不同忙不迭大力点头,“属下已经同将军说过了,自然是诚心诚意。”
明思垂眸微微一笑,“那把你的诚意说来听听?”
包不同一愣,有些无措,想了想,挠首道,“属下家中只一个已出嫁的姐姐,属下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属下原先饷银五两,后来做了将军副将后,现在饷银二十两。属下不曾乱花用过,而今共有七百八十三两银子。若夫人不嫌弃,属下愿都拿出来做聘礼,只求夫人赦了蓝彩姑娘的奴籍。”顿了顿,又讪讪加了一句,“属下不会说话,夫人放心,属下定会对蓝彩姑娘好的。”
明思看着他,心里是微微的笑意。男人愿意花钱不一定代表他有心意,但有的时候却是能体现诚意。
包不同是个节俭的性子,这几月相见,他来来去去就那两三套衣衫,全是半新旧的。
愿意用全副身家来做聘礼,虽然不乏有些小心思,但明思看得出,他的确是有真心的。
可这还不够。
笑了笑,明思端起茶盏,“你明知我是不会收的,又何必说这个?”
包不同一噎,脸又红了几分,嗫嗫道,“属下知道夫人不会图这个,但属下眼下身边也无别的可拿得出手……”
饮了一口茶,明思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他,“蓝彩三年前就已经不是奴籍了。”
包不同一惊,“夫人?”
明思望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我同蓝彩名为主仆,实则情同亲人。你未把她当奴婢看,我很高兴。”站起身子,看了包不同惊愣的表情一眼,“我不会图你的银子,我家蓝彩也不会图。旁的我也不同你多说,若是蓝彩愿意了,她自然会同你说。只一条,看你能否做到?若是能做到,我便代蓝彩应下。”
包不同沉了口气,“夫人请说?”
明思走到一侧,看着门外的花木,语声悠悠,“包副将可曾羡慕过他**妾同堂,享那齐人之福?”
包不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转过身,沉声道,“夫人,属下只想寻个合心意的女子做妻室,从未有过纳妾之念。”停住,又带了些扭捏,“属下也不是没有过纳妾的机会,但属下不愿意折腾。”
“哦,”明思蓦地转身,心里却有些惊异,“为何不想纳妾?”
包不同脸红了红,“属下不喜家中吵吵闹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以后生了孩子,也不好厚薄不分。所以,属下只想娶一个媳妇就够了。”
明思有些怔然,也有些失笑,但更多的是替蓝彩心喜。
这么明显的道理,为何天下男人大多想不明白呢?
微微一笑,也许并非是想不明白,而是屈从了自己的欲望而选择视而不见吧。
这包不同倒是难得了。
看着包不同的目光顿时柔和亲切了许多,也不再做那些姿态,认真而诚挚地看着他,“包副将,蓝彩是个极好的女子。请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你能真心相待,我担保,你永不会后悔今日所言。”
包不同被明思的眼神和语气所震动,呆了呆,似有所悟,面容肃然地朝明思一抱拳,“夫人今日之言,包不同自当铭记。若他日包不同有负蓝彩,愿提头来见!”
明思“扑哧”轻笑开,莞尔挑眉,“我拿你的头来作甚?你若对不起我的人,我直接连大带小全领走。遇见好的,再替我家蓝彩找一个便是。”又顿住看了包不同一眼,悠悠道,“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多的是……”
包不同噎了噎,只觉额上冷汗涔涔下,这夫人,方才瞧着还像仙女,怎一转眼,那眉眼间就变了“妖气”……还连大带小全领走……
忙不迭地赶紧点头保证,“夫人放心,夫人放心……”
明思轻笑掩嘴,笑了半晌,放下手,“好了,方才不过是同你打趣。你也莫往心里去——”
包不同抹了把冷汗,讪讪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明思看他吓得够呛,心里也暗笑自己欺负实诚人不厚道。不过,这般也算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自己眼下虽是满意,但这包不同毕竟是旧式的男子,心里即便没有花心,也未必没有其他的原则。
愈是实诚的人便愈是有某方面的执拗,明思如今虽看不出,但藉着他对秋池的忠心和对自己的好感,恩威一番,先给他打个预防针也是需要的。
至少让他能有些危机感,别以为娶到了手就定然是稳稳当当。
遂一笑,“将军说这一月让你休整,我想同蓝彩说说,若是她同意了,就替你们挑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
包不同瞬间坐上云霄飞车,大喜过望,“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明思顿时有些无语,她不过是吓了他一句,这包不同怎就成了“复读机”……
“好了,你先回去吧。”不能再吓他了,明思露出端庄持重的笑意,“我问了蓝彩便会及早知会你。”
包不同满心都是欢喜,看明思的神情他如何不知此事已经成了九成,一高兴便脱口而出,“多谢夫人!属下这就下去准备!”
说完一抱拳,便转身大步流星。
明思一噎,遂一笑颔首。
这包不同倒是粗中有细,转瞬又忍笑,还好,最后总算正常过来了!要不,她还不好同蓝彩交待。
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疑惑,我长得很吓人么?
包不同一迈出门槛,便看到廊下的蓝彩和帽儿二人,很显然,方才的对话,她们都听见了。
帽儿拉着蓝彩的胳膊,冲他抿唇直笑。
包不同黑面一热,此番再见蓝彩,心里感觉便是不同。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看着蓝彩的目光比脸更热。张了了张嘴,想说什么,蓝彩望了他一眼,垂着眸子从他身边走过,只低低扔下一句,“傻子,站着作甚——让人笑话么?”
话虽有薄责意,但显然是亲近。
包不同顿时咧嘴开怀,转身看着蓝彩的背影,挠首笑道,“蓝彩姑娘,我这就走。”
帽儿霎时“扑哧”笑开,蓝彩正当走到门前,闻言脚下一错,倏地面红,紧接着,却抿唇淡淡而笑。
蓝彩进门,帽儿也紧跟着迈进,“嘻嘻”笑着朝蓝彩摊开手,“蓝彩姐姐,赏个糖吃?”
蓝彩红着脸在她掌心拍了一记,“臭丫头,给你。”
帽儿不以为杵,乐呵呵地走到明思身畔,朝蓝彩挤了挤眼睛,“小姐,几时给蓝彩姐姐办喜事?”
明思笑望蓝彩,轻笑戏谑,“这事儿你得问正主,问小姐我可就错了?”
蓝彩收住笑意,走到一旁,拎了铜壶来给明思续水,“小姐,我想这亲事还是先缓一缓的好。”
明思和帽儿一怔,对望一眼,明思定定看着蓝彩,“你不放心包副将?”
蓝彩垂眸,轻轻摇首。
不是不满意,可心里总有些对其他的不确定。
明思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垂了垂眸,心里有了几分成算,抬眸轻声,“你可是在担心我?”
蓝彩将茶盏盖好,将铜壶放回,看了明思一眼未有言语。
明思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一个,如今这府中的情形让她有些不安。
明思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又看了帽儿一眼,“你们心里明白,我从来当你们是亲人。你们待我的好,我心里也是明了。可是,这天下原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能在一起是缘分,即便有朝一日不能在一起,这心意却还是在的。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些道理。人一辈子总希望自己过得好。可真正能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的,我想是没有的。所以,只能尽力去争取。眼下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不会轻易舍弃什么,但即便是舍弃,我也不会太过纠结沉迷。我应承过滢娘,这辈子要活得舒心,我就定会做到。可我的舒心,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爹娘、大哥、蓝星,还有五哥同你们。我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快活,那我才是真正的舒心。包不同我一直都有留心,今日看来,他已经胜过这世间许多男子。千金易得,难得有情郎。我不敢保证他日后永远会如同今日这般,但至少现在,我寻不出你不接受他的理由。”
蓝彩咬着唇,眼圈已然红了,“小姐……”
帽儿泪点低,已经抹开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