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三老爷坐在左侧老夫人下首,三位夫人按序在右侧。
四夫人还未坐下,站在座前,下方空处了一个位置,她爱怜地望向明思,“囡囡,来,过来坐。”
明思甜甜一笑,走过去,坐下。
此刻堂中,除了老太君老夫人,只有两位老爷和三位夫人并几位少爷才有座次,连几位少奶奶都是同各房小姐站在各房夫人身后的。
不过,既然给明思留了位置出来,她也不矫情推脱,耽误时间。
如今,大家何尝还在意这个,都等着她说究竟呢。
又朝四夫人一笑,眼神安抚一番,这才抬首朝老太君望去,沉静道,“老祖宗,我今天入宫觐见了。”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然,只除了老太君,神情还是平静稳住的。
阿刁和帽儿按明思的说法回来传了口信,果然,如明思所言,老太君叫了两人去问话。两人也按明思说,实话实说了。
今日的事,就算明思不说,迟早也会传开。
更不用说,这赐婚圣旨应该也快到了。
荣烈那张圣旨是睿亲王府的,按例,纳兰府也会有人来宣读旨意。
既然瞒不下,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明思还不若自己亲口说个清楚的好。
老太君朝明思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明思一笑,朝帽儿道,“把那匣子取来。”
帽儿领会,朝堂上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厅中近三十来人,无一人说话,都将目光落在明思身上。
吩咐帽儿后,明思转回首,看了看众人,并无惊慌怯懦,神情平静,“前几日得了一个法子进宫,所以今日,我就进宫了。我想了想,这事也没更好的法子,只能走这条道。我打听了消息,知道如今朝堂上西胡臣子大多都主张两制。但元帝迟迟未决,又想起早前那‘战不扰民’的旨意,故而便猜想这元帝应是另有他想,并不赞同这两制之议。祖父和五哥当街辱骂元帝,他都未有大怒而杀,因为,我以为这元帝应是不同寻常君王。此事唯一希望,便只能是入宫。”
纳兰诚正好坐在明思下首,明思的位置便是他让出来的。
这时,见明思顿了口,他便神情惊异问道,“六妹妹,你用什么法子入宫的?”
朝堂觐见,除非是有身份品级,否则,只能是奉旨宣召。
明思转首看着他,微微苦笑,“如今也瞒不了了。”说着,转回首望着老太君,“我离京后,一路自西向东,最后在大雪山半腰的一个村子落了脚。一月前,我去拣猎物时,救了那从山崖上滚下来的睿亲王。”
老太君眸光一闪,忽道,“那日,你说要去讨债,便是他?”
明思颔首,“我救了他后,其实也未打甚好主意。只是识得此人身份,想着如今这局势,留个万一之想。后来,便问要了一块玉佩做信物,让他许诺日后允我一求。”
顿了顿,又道,“可那日我去寻他,他也是无法。最后我得知这玉佩乃是嫡出皇子的身份玉佩,有觐见之功用——便拿来一用了。”
这时,帽儿托着那红木匣子进来了,明思接过,放在身侧茶案上,打开,“我今日去便是带了这几样东西。”说着,将那三样东西一一取出陈列。
众人目光皆愕然。
三老爷一怔,目光落在那腿骨上,惊异道,“这是人骨?”
“嗯,是的,三伯父。”明思点了点头,“除了这三样,我还拿了一副字,后来,元帝把那字留下了。”
“六丫头,是何字?”老太君问。
明思转首看向老太君,轻声道,“只有四字——满汉一家。”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异。
不仅是惊这四个字的含义,更惊的是,明思居然完整无缺的回来了!
还带回了赦免的口谕,也就是说……
一时间,大家都只觉悲喜难辨。
出于民族自尊心,原本是该蔑视的,可在心底,又轻轻地舒了口气,一块大石落地。
两制之议,朝堂纠持两月有余,民间早已传遍。
也有那骨气重的汉人,酒后放言,士可杀不可辱。
可谁能真愿意再启战火,真正的军队都输得一败涂地,连无往不胜的北府军,也是逃兵的淘宝,顽抗的被全歼。
谁有真有那勇气呢?
也不是绝对无有,可但凡能过日子,想着家里的高堂妻儿,百炼钢也只能心软,纵有不甘,也只得作罢。
但真是要被逼到绝境了,那又另当别论。
心中各自复杂,最后,还是抬首看着明思,等明思继续说。
老太君的眸光也倏地湛然亮起,定定地看了明思半晌,又看了看明思身侧茶案上的东西,“你怎么同那元帝说的?”
明思用黑丝缎包裹着那腿骨,拿起,“我送了那字幅后,就拿了这个腿骨出来,让他们分辨这是汉人还是胡人的遗骨。”
二老爷皱眉,“这可怎么分啊?”
“二伯父,就是因为知道分不出,我才问的啊。”明思微微一笑,看着众人,“其实汉人胡人都一样是人,我只是让他们知道这点就行了。胡人也有好人,汉人也有坏人。但不管胡人还是汉人,其实都是好人多。”
二老爷若有所思,其实,今日明思能全然身退,已经足够让他们震惊而沉思的了。
明思也不细说了,放下腿骨,拿起那棺材,“我最后同元帝说,无论人和事,都该要盖棺定论。后来元帝便答应赦免祖父他们。”
明思说的轻松,众人却心中惊骇不已——从未听过有人觐见敢带死人骨进宫的,更别提还带了棺材……
可竟然还被她办成了,真正不可思议。
明思放下棺材,“如今看朝上的情势,大约这两制之议是不会再提。其实,今日能成,主要还是元帝心里是有此意的。我不过是正好替那元帝同那些胡人臣子传了话而已。故而,才侥幸。”顿住,看向老太君,“不过,还有两件事须说。”
老太君沉声颔首,“说吧,六丫头。”
明思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如何能不知这其中的艰险凶难。莫说是办成,能全身而退便算是极大幸运了。
说实话,她原本是早不存希望。
可是,这六丫头,果然非平常……若得金凤……老太君心头一阵敞亮……
她真没看错,除了这丫头,再无别个了。
明思看着老太君,“头一件,是元帝在赦免祖父他们前,让我应了一事。若是日后再有不敬不安分之举,就要将咱们纳兰府所有人株连问罪。”
老太君倒无惊异,噙笑淡淡,“你应了。”
明思颔首,“嗯,应下了。”
老太君沉默片刻,微微点头,语声似叹,“应下也好啊——咱们纳兰府也算全了忠义了。”
明思笑了笑,并未接口。
沉吟片刻,老太君抬首,眸色慈暖,“那还有一件呢?”
明思还未开口,外间廊下便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没到门前,那人的声音就穿了起来,“老太君……老太君……”
因太过惶恐惊喜,连“禀”字儿的前缀都忘了说。
叫了两声后,人便出现在门口,正是府里管外院的二管事。
到了门前廊下,他忙不迭地“噗通”一声落跪,“老太——禀老太君,宫里来人宣旨了!”
老太君一怔,心下生奇。
即便是赦免老侯爷他们三人,也没得宣旨的道理,最多是派宫人传个口谕罢了。
她看了一眼明思,明思此刻的神情,却有些无奈兼无语,“可有说什么旨意?”
圣旨未宣,一般不得先传,不过也有特例的时候……这种情况,一般是喜事。宫人为了给时间让主人家准备供奉打赏时,会漏些口风儿。
这种情形,上面也不会问罪。
故而,老太君有此一问。
只听那二管事道,“那公公看着和气,小的也就大着胆子问了。他说是赐婚圣旨,让小的快些来给老太君报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明思。
四夫人呆了呆,也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一把捉住明思,惊慌失措道,“囡囡,该不是……该不是要让你进宫吧?”
她之所以这般想也不足为奇。
谁都知道胡人风俗散漫,连姑侄同伺一君的都有过。明思不过是和离之妇,纳入宫中也不是没可能。
不仅是四夫人,此刻厅中倒有一大半人如是猜想。
三夫人脸色“唰”地苍白,惊慌地望向明思,因心中惊惧忧心,一时忘形脱口,“思儿,可是?”
明思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首看着四夫人,“是给我赐婚,不过并非进宫,而是赐婚睿亲王府。”
“都愣着作甚?还不准备接旨。”老太君站了起来。
一言既出,众人才醒悟过来,赶紧各自准备。
如今两位老爷虽不用穿朝服,女眷也不必着命妇大妆,但还是要换身得体的衣物才是,这厅中还得摆供桌案几……
于是,顷刻间,两位老爷和老太君吩咐下人办事,夫人小姐们则急急回房整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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