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半真半假(一更奉上)

求粉,求抚摸,求奋发~~o(╯□╰)o~~~~~~~~~~~~~~~~~~~~~~~~~~~~~~~~明思闭了闭眼,睁开眼,神情已是凄然,“前日,府中伶人管事又求见我,让我过目府中一名琴师的曲目。我当时感觉有些怪异,那琴师的琴声中似有不平之意。心里有些奇怪,可当时转念一想,兴许是他对我上回说他琴力不足,心有忿然。他身有残缺,脾性怪异也算常理。故而也没多想,后来我只道他的曲子不合适,正巧王爷来寻我,我便离开了。谁知,这琴师第二日一早便留书请辞。王爷今日查到并未有人看到此人离去,便来问明思。明思也将所有经过全都说了,并无丝毫隐瞒,可王爷根本不信我。话里话外,皆是怀疑盘问!”

到了此刻,荣烈已经全然明白了。

明思这是要将他从此事中摘出来!

荣安来了之后的表现证明了他们最初的猜测。荣安果然是来一探究竟,却并无真凭实据。但于琴师莫名失踪一事,的确是起了几分疑心。而明思这番半真半假的言语,其言下之意便是要同他划清界限,在荣安面前将他的立场摆到与荣安同样的位置上。

而这样,日后即便再有什么波澜,荣安也寻不到他的错处把柄。

荣烈望着明思,眸光霎时深暗。

“竟有这等事?”荣安看着明思,“你说那人是来特意来杀你的?”

明思颔首,“我虽看不见他的样子,可他的眼神我却看清了。他看我的样子很凶狠。而且我当时还问,我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他只道了一句,说是要杀了我这等奴颜媚膝叛国贼替少主报仇。我趁他说话把枕头丢了过去,他躲了一下,我跳下床,王爷就进来了。”

“少主?”荣安眉头一蹙。

“他是这般说的,”明思点了点头,“听到王爷进来的声音,他盯了我一眼就跳窗走了。”

“老十七,此事你怎未提过?”荣安看向荣烈。

荣烈看了一眼明思,“臣弟想查清之后再说。”

“查清?”明思蓦地看向荣烈,语声控诉,“你想如何查清?那夜你问了半宿,我什么都说了,我还以为你信了我。可今日这事一出,你又这般来来回回的盘问。这些日子来,不论如何,我都受了!我知晓不管我如何说我同他已经无甚关系,他也并非待我如同外间传闻,我知道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所以,无论你如何安排,我都不说话!大婚前夕,我被人劫持,最后几至丧命,你的人才出来!春狩受伤后,你不让我出门,我就不出!而这回,若不是你的缘故,我怎会——”

倏地顿住,眼中似沁出一丝水光盈盈,停了一瞬,“我只后悔,我不该贪生怕死,我不挡他那下,若受他一刀,无论死活也是个痛快!好过这般零零落落的受罪!我现在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无非放不下的也是父母高堂,我之所以件件依从于你,不过是希望家中双老能同这天下百姓一起都过些好日子!到如今这地步,我自个儿还有什么可贪图的?你总怀疑我同他牵扯。是!我是感念他曾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今日当着皇上我也敢这般说!人总要知恩图报,皇上对我的恩德我铭记,可我受过他的恩惠,我也断不会否认!我明白你的心思想要斩草除根,我也能站在你的立场想得明白。可我现在也可以清清楚楚的说一句,我如今不希望他再生什么波折出来。如果能,我希望他永远躲在一个穷乡僻壤安安静静的过完余生——”

停住,用力的吸了口气,眼角已有泪花闪现,“我知道我这般想法你定是喜,可人总要讲些恩情恩义吧。往**问我都从未说过,今日我就统统说给你听!可这些只是我的一丝想法,我的想法跟任何人都无关,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因为我知道,在他心里,如今根本就不可能挂念我半点!我同他真的没什么关系,过去他不过是看在五哥份上对我礼遇三分,而如今,他只怕已厌憎了我,又怎会来寻我?这几月来,这一件件——你为何还不信?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冷暖只有自知!你听那些传言,那我如今问你——如今这府中个个都说你待我好,连我身边的丫鬟都有替你说话的,可真相如何呢?你倒是说说,你是真待我好么?你这般,这般——不如要残要废给我给干净,你看他会不会来救我出苦海,还能给你空出位置去迎同你身份匹配的豪门贵女!”

明思用水光莹然的一双眼看着荣烈,黑琉璃般的大眼中,三分悲凉,三分控诉,剩下的全是失望伤痛。

荣烈同她对视,面上不见表情,心里却蓦地有些生疼。

他比谁都明白,明思这番虽是做戏给他皇兄看,可此际眼中的情绪却并非全然作伪。

他明白明思此刻心中的万般心绪难言,旧人、旧事、还有这数月来的所承受的百般纠结千般压抑——即便换做是他,他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比她表现得更镇定,更好。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是亲身看着她一步步走过。

即便在前几日,那样的时候,她回到纳兰府中,还能在四老爷四夫人面前言笑晏晏的承欢膝下。

他知晓,这些日子来,她的心中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万事从容。只是她习惯了给身边人安心,所以,她总是将所有的苦处和纠结都藏起来。

即便是今夜她那般干脆利落的行了那些事,说了那样条理清晰的话,甚至还放了狠话。可他知道,她心里其实定然也是难过的。

想到这里,荣烈只觉心有些生生的疼——他知晓明思此时并非是真的指责他,他也知晓明思是借他的名头将这番话说给他的皇兄听。可他却不能忘记,在明思这些控诉中,他的的确确是占了一份!

看着明思此际的这番神情眼神,他知道明思的意图,也知道明思期望他如何配合,他却做不到。

他没法想明思希望的那般去出演一幕质疑生怒,俩俩相争的戏码来给荣安看。这样的时候,哪怕是假装同她争吵,假装责疑,他也做不到!

于是,荣烈只垂下了眼睑,唇角抿紧。

这时,荣安开口了,“丫头,朕这回倒要替老十七说句话了。这旁的事你已经明白,那朕也不多说。差事是朕交给老十七的,你也是个明理的,这里头的紧要处你只怕并不甚明了——起来说话吧。朕也不老虎,每回你见朕都要你跪个没完。”

明思慢慢站起,抽出绢帕,低头擦了擦眼角,遂垂首不语。

“你说老十七待你不好,可朕却听老十七说过好几回,他可是中意于你的。”荣安看了荣烈一眼,笑道,“上回你出事,老十七可是一掌将那马击毙当场。老十七是朕看着长大的,他若无丝毫心意,又岂会为了旁的事向朕求这一道婚旨?你的身份确有特殊之处,你也不能一味怪责老十七多想了几分。”

明思抬首,神情一丝倔强,“那他为何不肯信我?”

荣安挑眉,“那你又如何断定秋池就定不会来寻你?朕倒不觉得老十七这般想法有何错,于公于私,他有些不放心也是说得过去的。”

明思沉默了一会儿。

壁上宫灯中灯花“噼剥”一响,打破了空间中的静谧。

明思深吸了口气,看向荣安,“皇上会认为成亲半载还未有夫妻之实的夫妻间能有多情深意重么?”

荣烈蓦地抬首。

荣安显然也怔愣了一瞬,看了一眼荣烈,转回首看着明思眉头蹙了蹙,似斟酌了下措辞,“丫头,此言——”

明思唇角牵了牵,轻轻笑了笑,半垂眼帘,眸间一片沉静,“皇上若不信,可遣人一验。”

荣安愣住。

显然,这个消息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惊异之余,也不免微有不自在,毕竟,他于荣烈同辈,而明思如今的身份除了是他臣民,也同时算是他弟媳。

即便西胡民风开化,明思这般当着他的面揭破这种闺房隐私,他也不能不生出些许尴尬不适。

而明显,他从荣烈的表情也看出,此事荣烈也是不知情的。无论明思所言真假,那至少荣烈没有对他说谎,他的确还未得手。不仅是没得手,甚至此事若真,那说明这丫头从未对荣烈说过此事。

这时,荣安心里倒生出些好笑。

不过明思这般直接说了,他却不可能真的让人查验。但看眼下这情形,他心中也有底,明思所言倒还真是十之八九是真。

轻咳一声,他瞥了似有些呆愣的荣烈一眼,用一种近似长辈的随和语气带笑薄责道,“呵呵,你这丫头,同朕也要赌气了么?”

明思默然垂首未语,瓷白薄透的小脸上神情清冷淡漠,看不出羞涩也看不出半分不自在,却真似有些伤心绝望豁出去的模样。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也听到了这里,虽然详情还有待思量查证,但荣安今日来的目的却已是达到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我便陪她!(二、三更—非华盟主阆苑仙葩+3+4)

看两人这般情态,他心里也放下几许,至少看来在这件事上,荣烈是的的确确将他的旨意放在了心上。而明思这番话,同往日荣烈对他所言,以及他掌握到的消息来看,也是吻合。

心中几番思量前后衡量得失之后,荣安笑意和暖的看向明思,语气些许宠溺,‘你这丫头朕是真喜欢,前事如何就不必提了,不论如何,你也是老十七亲口向朕求的媳妇。朕也看得明白,你们是有些误会。可朕也要说一句,你这丫头聪慧是有余,可也要记住聪明人要学会转弯,莫要一拗起来就说些伤夫妻和气的话。你们可是这满汉一家的头一份,你说你是真心想得同朕一样,那就莫要再胡思乱想,好好的为这天下一同出份心力!至于其他的,也莫要思虑太多。朕已经从王庭将已经告老的御医请来,明后日应就到了。只要你真心向着朕,向着这天下百姓,朕的心也是肉长的,如何能不心疼呢?”顿住,看着明思面上神情似融化了几分,他一笑,话意一转,“可你也得体谅老十七啊!差事是朕交给他的,这其中利害你这个聪慧丫头不比其他闺阁女子定也是清楚的。朕不愿再见生灵涂炭,所以此事朕看得重。老十七心里没你,就不会想着查清楚再将此事告诉朕了。你也别怪他了!前日里,麓郡襄城侯府满门遇害——”

明思恰如其分的睁大了眼,惊异愕然。

“朕甚怒,”荣安脸色沉沉,“所以追老十七也追得紧了些。这等惨剧绝不容再生!老十七也是心急了,你当体谅才是。”

明思迟疑片刻,“皇上是怀疑是秋池做的?”

“他一人哪有那等本事?”荣安冷哼一声,深深看向明思,“北府军兵力二十五,朕前些日子清点才知逃兵竟有五万之巨——这其中定有蹊跷,朕估摸着他定还藏有两三万北府军余孽最少!”

明思似一怔,垂眸思量须臾,蓦地抬首,摇了摇头,“皇上,不对。”

“不对?”荣安微愣。

明思看着他,“北府军说是二十五,实际却根本不够二十五万。 ”

荣烈心中猛然一震,眸光惊亮起,紧紧地盯着明思!

这女人!

他知道明思要做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为何明思要在荣安跟前将他摘得如此干净 !

她要替秋池藏兵!

她想一个人担下这个责任!

一旦日后事发,此事已在荣安面前报备过,那他便无半分责任!

一时间,荣烈不知心中是惊还是怒。

荣安同样惊愣,明思的这句比早前那句“为少主报仇”之言更来得让他惊诧!

难道这些日子的担忧预料统统有差池么?

“何处此言?”荣安神色凝重了几分,“秋池同你说过?”

“不是他说的。”明思摇首,淡淡一笑,“他从来不会同我提及半分公事,何论这等机密之事?是蓝彩说的。蓝彩是我的丫鬟,嫁给了秋池副将包不同。”

荣安垂眸复抬起,“千丈坳那个殉夫的?”

明思默然一顿,轻轻点了点头,眼帘半垂,“他们夫妻感情甚佳。蓝彩也替包不同办过采买炭火冬衣的差事。后来她发觉人数有异,问了包不同,包不同才告诉她,自秋老将军过身后,北府军每年军资缺口都甚巨。秋池无法,只能暗中清退一些兵士,却留了名册,让外人看起来却一直以为北府军是保持的二十万的编制。不过这缺的人数并不多,约莫就两三万左右吧。包不同还说,秋池一直在想法子弄钱,一旦弄到了,就会将兵员充满。不过,到我离京的时候,他也没能想出生财的法子。他那人不擅经营,而秋老夫人打理苍郡事务也一直未见起色。我原本也有些主意,可我实不喜秋老夫人,所以,也甚少同她说话……”

说到这里,明思轻轻垂了首,不在说话。

北府军也吃了空头?

荣安看着荣烈,“老十七,你怎么看?”

荣烈瞥了明思一眼,情绪看起来也不怎么好,闻言沉声道,“北将军府缺银子倒是真的,此事未必不能。”

荣安点了点头。

大汉四府军的情形,除北府军,其他三府他皆清楚。 东府军吃了三分之一的空头还算是三府中吃空头吃得最胆小的一家……

荣安沉吟片刻,看着明思微微颔首,“这这丫头是个重情义知孝义的,朕也欣赏你这点。”脸色凝重了几分,“可朕也要说一句,这情义和孝义也得遵从于天下大义!今**说的话,朕都替你记下了。朕信你所言真心,朕对你宽容纵容,是因朕信你是个有轻重分寸的,也是真心想着这胡汉一家的!朕说的话,你明白么?”

明思抬眸看着他,缓缓点头,“明思明白。”

“好了,下去歇着吧,夜也深了。”荣安语声松缓了几分,朝明思噙笑。

明思不多言,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明思身影退出,荣安看向荣烈呵呵一笑,“老十七,怎么想?”

荣烈从门外收回目光,垂下,不吭声。

荣安兴味的挑了挑眉,端起茶盏,揭开饮了一口,忽道,“司马氏似有心疾?”

荣烈一怔,抬首看向他,点了点头,“是。臣弟那年本想借襄城侯世子激怒建熙,那时,他心疾似乎已经不轻。”

荣安轻轻颔首,正待说话,突地外面远远传来隐约一声惊叫,接着便是似乎打斗的声音。

荣烈倏地站起,看了同样惊愣的荣安一眼,丢下一句,“皇兄小心着,我去看看!”便提步飞快朝外。

刚走到廊下,大管事便匆匆而入。

“出了何事?”荣烈语声冷厉。

“回王爷,方才有刺客行刺王妃。”大管事脸色有些发白,“幸亏沙鲁赶到替王妃挡了一招,后来布罗也到了——”

“人呢?”荣烈打断他。

大管事一愣,遂飞快答道,“王妃手臂受了些伤,布罗追着刺客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说话间,帽儿扶着脸色苍白的明思走了进来,身边跟着满脸怒色的沙鲁。

帽儿惨白着脸用手紧紧压住明思左臂,指缝中已经渗出不少鲜红,将半幅衣袖都染红了。

荣烈脸色僵黑,荣安也走到门口,见状也是一惊。

明思走到门口,脸色虽白眼神却惊亮,看着荣安一字一顿道,“是那个刺客,我认出他了!他就是那个琴师!他没有走,一直都在府里。”

荣烈看向沙鲁。

沙鲁点了点头,“布罗打落了他的面巾,确是那琴师。”顿了顿,看了明思一眼,“那人躲在外面道边的树上,是王妃发现那树下阴影不对才惊动了他。”

荣安一怔,旋即明白几分。

潜伏在道旁,那说明……

“来人!”荣安沉声道。

一个身穿侍卫队长服饰的胡人男子走了进来,恭敬行礼。

荣安看着他,“怎么回事?”

他敛容立定,“属下只看到王妃走到那树下惊叫了一声,那人就从树上冲了下来,朝王妃刺去。沙鲁大人挡了一下,布罗大人同属下站在一起。属下见布罗大人过去了,属下便未妄动。后来那人被打下面巾,王妃好像认出了他。他骂了几句,后来见状不对,便逃了。布罗大人追着去了。”

“他骂什么?”荣安蹙眉低沉。

侍卫队长噤了噤,看了明思一眼,似有些尴尬,“是骂……王妃。好似说要未少主报仇什么的……”

荣安望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明思,那侍卫队长迟疑了一下,“属下听那人声音虽是男子,却有些尖细——属下怀疑那人很可能是净过身的。且年纪只怕不小。”

净过身的?

荣安眸光蓦地一闪,眼底浮起一丝异色,不过旋即便沉下。看向明思沉声道,“赶紧下去上药,”又看向沙鲁,“送王妃回去,传大夫来看看。”

沙鲁应下,送着明思回去。

明思走出两步,转回首,“皇上回宫时也最好多带着人手。”

荣安脸色稍缓,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了几分,“顾着你自个儿吧。”

待明思离开,那侍卫队长行了一礼,也退下。

荣安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冷声道了一句,“寒意堂!”

荣烈一怔,抬起首来。

荣安负手转身走了两步,垂首似思量。片刻后,荣安停步看向荣烈,“今日这丫头说的若是真的,那也算得是好事。可此事仍不可掉以轻心。司马陵秋池二人绝不可轻易放过!不论北府军是否存有余孽,这两人踪迹朕都要查个明白!还有那传国玉玺和藏宝图,这两样东西朕也必须要见到!”

荣烈点了点头,肃容道,“臣弟明白!”

荣安忽地笑了笑,伸手在荣烈肩上拍了拍,“这丫头性子烈,你若真有心,也不能一味端着你那亲王架子。朕看得出来,这丫头倒算是汉人里极真心的一个。女人嘛,该哄的时候也得哄哄。莫要像以往那般,老是冷着脸说话,胆子再大的女人也禁不住你吓。这丫头还算是个胆大的,朕还没见过敢当着朕告你状的,呵呵,时候也不早了,朕就先回宫了。若有消息,送到宫里来。”

荣烈垂眸听着荣安说话,听完抬首,颔首道,“皇兄稍候,我派些人手,同皇兄一道。”

荣安噙笑点了点头,“也好。”

大管事在第一时间就遣人去请了大夫。沙鲁送明思到偏院后,大夫便到了。检查了下,说未伤到筋骨,又吩咐了些主意事项,留药离去。

荣烈回到偏院,帽儿正在替明思上药。

荣烈接过,“你先出去。”

帽儿看了明思一眼,默默退下。

荣烈沉着脸,一语不发却动作轻柔的将明思左臂上那道两寸长的伤口包扎好,再将衣袖放下。包扎完了,替明思倒了一盏茶放在跟前。

明思知他心中不快,也未吭声,端起茶盏喝了半盏便起身,看向荣烈。

荣烈抬眼看着明思,明思苍白着脸同他对视,一双大大黑水晶般的眼中,眸光清澈莹亮,宛若两汪秋湖,波光粼粼,涟漪微动。小脸上,那微失血色的粉唇却抿紧,显露一丝倔强。

一瞬间,荣烈的心便柔软了下来,

之前在心里翻滚了数遍的话,统统都一瞬间消失。

轻叹了口气,“走吧。”

明思的唇线瞬间柔和下来,“嗯”了一声,转身朝外。

回到主院,帽儿将荣烈屋中的两人请了过来,然后退下。

司马陵此刻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露出了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凤目狭长,瞳仁幽黑亮泽,朱唇一点。眉心朱砂殷红如血,若说不同,便是那脸色比两年前看着要苍白消瘦不少。

可这般模样,倒比原先的容貌看着要添了几分儒雅深沉,更多几分男人的感觉。

明思望着他,怔了一瞬后,心中也有些复杂难言。

明思早前最后是单独叫了文公公说话,两人并不知详情,此际见明思臂上血迹斑驳,神情俱是一震!

明思垂了垂眼帘,遂看向荣烈,轻声道,“我同他说几句。”

荣烈的目光在司马陵的面容上一落,掠过,看了秋池一眼,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三人。

明思行到桌边,停了一瞬,缓缓说起了方才的经过。

发生的事虽不少,说来却也快。省去枝叶部分,一盏茶不到便说完了。

秋池同司马陵两人的面色也跟着明思的话声晦暗不明的变幻了数次神情,最后听完,两人却皆是沉默。

明思虽未说自己的目的,可将她对荣安说的话一说,这两人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短短的一晚,似经历了一世。

两人谁也说不出此刻心中如何想法,也没有办法在此刻开口。

明思说完,垂眸轻轻笑了笑,“现在,我的命算是交到了你们手里。不仅是我一个,也是纳兰府一家老小的命。就当我想再赌一回吧。这样的话,即便输了,损伤也算是减到了最小。我不会强迫你们如何做,我这般决定是因为我想这般做。”顿了顿,“我没其他想法,只想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都好好活着。人生百年,花无百日红。没有人能一生顺遂。我只想说,无论天命如何,其实只看你怎么想。可以记住仇恨,不甘心的去怨恨,夸父逐日。也可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前是身份是一种生活,你们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所以自然而然便把那个身份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可是,其实人除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和意志,没有什么是真正会注定属于自己,也注定不变的。那个身份给你们带来的荣光和地位权势,可你们同时也会受它所约束。世上事,一饮一啄,皆是有得有失。如今既然路已至此,何不将眼光放开,不要只盯着这条路。向四周好好看看,你也许会发现其他的路也有极好的风景——”

停住,抬眸起来,静静地看向两人,“做皇帝也好,做大将军也好,你们可有想过你们坚持的目的是为何?是为了仇恨么?若是为了仇恨,那便是私怨。为了私怨将无数人拖入漩涡,这种行为并不高尚。若不只是为了仇恨,那便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当将军是为了卫国戍边,保护百姓不受欺凌,当皇帝是为了国富民强,让子民丰衣足食。可是现在你们要达成这样的最终目的前,却要先让百姓经历战火鲜血,经历失去亲人的苦痛——你们觉得这是大义么?值得么?”停顿须臾,“如果换做其他人,我说这些便是废话。可你们不同,我明白你们。我知道你们不是那种只有私欲的上位者,你们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也有怜惜弱小之心。所以,我才会说。我希望你们认清自己的心,不要被一时的怨恨和愤怒左右。这样的决定我知晓不容易,可人生在世,总是会面临选择,面临取舍。”

明思说完缓步走到床前,进了屏风,须臾,拿出两张字条,一张放到司马陵面前的桌上,“这是三姐姐和郑世子在元国的地址。他们同富贵姐弟在一起。”

司马陵神情一震,明思了看他一眼,轻声道,“当年东城门前的人是我。富贵的姐姐在我绣坊做绣娘,求我帮她寻弟。是我帮他逃跑的。富贵很惦记你,还来信问过。”

司马陵怔了一瞬,默然。

明思又将另一张字条放在秋池面前,“这是方管家的地址。前些日子,我让他去寻你。后来他没寻到就回来了。我已经让他安排好了车马,你们出去便可去寻他。”

说完后,明思垂眸。

烛火摇曳中,白玉般的面颊上,神情有些怔忪,”从你离开大雪山时,我就在担心这一日。却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没有恨过,却是怨过。但如今,我只想记得那些好,也只情愿自己只记得那些好。我希望你们都活着。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长很长的难受,心里也会折磨,但我还是希望大家都活着,好好的活,尽力的活……”语声低了下去,乌亮幽深的眸间慢慢溢出两滴晶莹,“人的命只有一次,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只要活着,你所经历的一切,笑也好,苦也好,才真正是自己的。但凡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一分美好,一分眷念,都应该好好活着!”

说完最后一句,泪滴倏地落下,明思蓦地转身朝外行出。

屋中寂静一片,只烛火的摇曳似乎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空气波动声。

秋池缓缓的闭上了眼,眼角亦有泪光莹然。

明思快步行出房门,只觉胸口一阵阵的发闷,生疼,似有什么东西满满的堵住胀满,让她难受之极。

定了定神,她看向廊下立柱边正默然凝视的她的荣烈,缓了缓后,她走了过去,竭力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低声问,“可有办法送他们出城?”

望着明思唇角那抹苍白的笑意,荣烈心口一窒,说不出的滋味儿。深深看了她一眼,未有言语,大步朝内行去。

到了屋中,秋池倏地睁开眼,定定看向荣烈,眼底一抹深沉。

荣烈瞥他一眼,目光在桌面上的字条上一落,“明**们跟着搭台子的工匠出去,会有人送你们从密道出城。今晚就在这里等一晚吧。”

说完,便转身。

“你就这般放心?”司马陵轻轻开口,语声淡淡冷意。

荣烈脚步一顿,缓缓转身,面色清冷,“她想赌,我便陪她!非但如此,她想做什么,我都会成全——即便她想母仪天下,我也可替她争来!况乎只是这般小小心愿!她从未主动开口求过,如今却求了我这桩,不瞒二位,我心里不痛快得紧!你们若想让我不放心,失望的也不会是我——”说着挑眉轻声一笑,眸光却锐利惊亮,“我极不喜欢她为旁的男人难受,更不喜欢她心里挂着别的男人。我倒希望两位能有所作为,最好能让她后悔此生识得了二位。即便受些伤痛,天长地久,我总能让她快活起来,将两位忘得干干净净!”

看着两人绷紧隐怒的面色,荣烈勾唇一笑,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廊下,明思正倚在立柱边,臻首微抬,望着天幕上的那轮并不完整的凸月。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盈的翘起,宛若蝶翼一般凝滞在小鹿般纯净清透的大大杏眼之上。她的眸光悠远而朦胧,清透黑亮中又藏着一丝不见底的深幽。瓷白的面容上被如水的月华涂上了一层淡淡银辉,更加皎洁如玉。不仅是脸上,一身月白的衣裙也被染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银色。

这一刻,她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种氤氲淡淡的光晕中,静谧圣洁,充满了空灵之感。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有一丝空旷脆弱的气息散发出来。

荣烈方迈出门槛,便有些怔住。怔了一瞬,垂下眼睑须臾,他放缓了脚步走了过去。心房中的一颗心也随着放轻缓的脚步,慢慢地舒缓下来。

到了跟前,那颗心已经柔软成一汪泉水,满满地溢满温情的怜惜。

凝视着,却旁的什么都未提,只轻握住她的手,语声低柔,“已经安顿好了,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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