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不惊人死不休。
炸裂。
李承乾的这一句话,似是火药桶上溅起的一点火花,顷刻间引爆。
堂堂大唐太子,内朝首殿之上,竟是当朝喷一个亲王、喷自己的亲弟弟食粪,污秽之语、粗鄙至极,这是何等旷古绝今之事。
就连挨喷的魏王李泰都是一愣,他能感觉到今天的李承乾有点不大正常,但是没想到竟然不正常到这个地步,这俨然是完全豁出去了,什么面子都不要了。
“你这只胖鸟,除却会讨好陛下,还会作甚?”
“整天括地志括地志,括地志与你何干?你除了会写括地志三个字之外,你还会個什么玩意?!”
对于李泰,李承乾一直是怀着极为浓烈的恨意。
这股恨意不仅是来自于李泰本身,也是来自于李世民,来自于李世民对李泰和李承乾的区别对待,同一件事,同一种做法,最后结果却是一个受赏一个挨骂。
久而久之,这种偏心便是逐渐演变成了李承乾心中的恨意。
大位之上的李世民,此刻已经被李承乾给气的身子都在颤抖,似是头风有些发作,止不住的扶住额头,思绪也是不禁有些混乱了起来。
在二凤看来,李泰为兄求情,做兄长的不领情便是罢了,竟是还要这般当殿辱没自己的亲弟弟,置兄弟情义何在?视手足血脉何存?!
就是不知道二凤在这般想李承乾的时候,有没有怀念起他那昔日的大兄和贤弟。
而这时。
又是有着一道老头身影,以急促的脚步迈过两仪殿,同时有着一道唱名声响起:“鸿胪寺少卿觐见…!”
大唐九寺的基本配备,一正二副。
鸿胪寺卿和先前来报信的鸿胪寺少卿此刻都在两仪殿中,这会来的是另外一位,原本应该守在鸿胪客馆。
这位老头少卿快步来到殿中,虽然心中惊疑这殿中气氛不对劲,但是急事在前,没有时间去细细感受这压抑的氛围。
连忙行礼之后,道:“陛下,方才敦煌郡公突然下令强行搜查鸿胪客馆中的百国使臣,百国使臣自是不愿,争乱之间,发现新罗主使殒命于屋内。”
殒命?!
霎时,殿中诸重臣都是一愣,皆是有着一种事态正在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感觉。
昨天死一个百济主使,今天死一个新罗主使,明天又死哪一个?
死高句丽吗?
朝鲜半岛死个遍?
这般死下去,大唐上邦的威严何存?
不过对于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以及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参与夺嫡之臣而言,这事态闹得越发不可收拾,就越发意味着李象完蛋。
再加上李承乾方才在两仪殿中的癫狂表现,从天子下达的圈禁令来看,只要敦煌郡公失宠,这位东宫太子也将跟着完蛋。
这一刻的李肥四都开始畅想起了自己正位东宫的滋润生活,若非是人在两仪殿,怕是已经是笑出了嘎嘎嘎的猪叫声。
长孙无忌亦是心头开始盘算,一旦太子被废,他要如何才能扛住魏王党的压力,用最果辣的手段扶助晋王上位。
“陛下,当下鸿胪客馆已经大乱。”
“这是百国使臣联名交由臣上奏的奏章,请陛下圣裁!”
说着,这鸿胪寺少卿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内侍快步是上前接过,然后又小步快走递送到了二凤的御前,二凤接过后仅是看了一眼,便是合上。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百国使臣联合上呈的奏章内容很简单,请求天可汗罢黜惩戒敦煌郡公。
事已至此,于二凤而言,再没有任何的抉择余地可言。
‘象儿,你太过了。’
一道余叹。
“诏。”
李世民一字刚开口。
扑通。
原本腰杆挺笔直的承乾植物竟是跪了下去,‘砰’一个响头磕在玉阶上,仰起头,顶着那一片发红渗血的额头道:“父皇,您不信我,难道您也不信象儿吗?!”
“请父皇给象儿一个机会!儿臣愿以太子之位作保!”
反正在李承乾看来,自个好大儿这一波跪了,自己的太子之路也就基本上到头了,不如拼上所有,把宝都压在儿子身上,赌一把大的!
梭哈!
李承乾的声音刚落。
左丞狄孝绪一脸凝重的起身而出,在众人略微惊愕的目光中来到殿中。
显然无人能想到,这位尚书省左丞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站队太子党,这和49年加入国军有什么区别?
只见狄孝绪行了行礼,而后道:“陛下,君无戏言,既然陛下与诸相皆已准允敦煌郡公十二个时辰破案,那在时辰未到之前,便不该干涉。”
“而且事已至此,多等上两刻钟也不会加重事态,反倒可以给陛下和诸相留下一个守诺的美名。”
“臣,请陛下准允。”
……………………
…………
皇城,鸿胪客馆,位在含光门内侧,归鸿胪寺下典客署掌管,其内馆舍呈四方排列,最多可一次性容纳上千外使。
而此刻,上千军士将这鸿胪客馆围的水泄不通,哪怕是一条狗,都受到了左右侯卫的严查。
申时六刻,客官正堂,有着三人一尸。
李象看着跟前的这具尸体,眉头紧锁着,从脖子上的勒痕,以及从松弛的脚尖朝地来看,并非是他杀再悬挂,而是主动上吊自尽。
“棘卿,从尸体右小臂的抓痕来看,确实符合凶手特征,并且新罗与百济之间存有国仇,新罗有理由对百济主使下手泄愤,而在客馆被包围,逃生无望之下的情况下,畏惧自杀也符合逻辑。”
狄仁杰翻了翻尸体的右手,起身说道。
“只是。”
“一个豢养这般多死士的狠辣之人,怎么会这么容易交出自己的性命。”
李象有着与狄仁杰相同的疑惑,依照常规,这种狠辣果断的反派,向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跟蟑螂一般挣扎着求生才是。
当下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符合逻辑,但就是因为太符合逻辑了,所以才显得不那么合理。
“苏将军,除却此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李象偏头看向苏定方。
苏定方锁眉片刻,道:“有。”
“军士搜查之中,发现百济使团的副使之一扶余海左手被纱布缠绕,我们解开纱布后发现,此人整个左手背都被滚水烫的血肉模糊。”
说完,苏定方迟疑片刻,加了一句:“这位百济副使扶余海是遇害主使扶余冲的独子。”
李象与狄仁杰相视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世上岂有这般凑巧的事情,我前脚把鸿胪客馆围了,后脚你就把手给烫了?!
亲儿子又如何?
这年头,杀爹的还少吗?
‘还真是贼喊捉贼。’
‘亲儿子这个身份,确实是最好的掩护体。’
‘杀爹,实在太孝了。’
起初李象就想过‘贼喊捉贼’这个选项,毕竟从谁作案谁受益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百济主使死亡,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帽子盖在结有国仇的新罗头上,这样百济就有足够的借口出兵新罗,哪怕是大唐也没有理由再出面干涉。
但是因为百济主使扶余冲和百济义慈王的特殊关系,这个选项一开始先行被排除了。
但现在看来,政治斗争之下,良心皆为身外物。
为达目的,慈父恩师皆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