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可谓是雪上加霜,今年二月至今,没有下过一场雨,正所谓春雨贵如油,这个时节,是小麦拔节孕穗的关键时期,对水份的要求非常高。
几个月不下雨,小麦已经快旱死了。
而山东沿海,以及黄河下游的齐郡、平原郡、渤海郡、清河郡、武阳郡、北海郡、济北郡、东平郡,小麦是主要粮食作物。
去年就闹了水灾,今年又闹旱灾,神仙难救啊。
张须陀已经快抓狂了,山东与河北紧挨黄河的这些郡,都在出问题,渤海郡的首府阳信县,更是被贼首孙宣雅给占了,而他的大本营齐郡,主薄孟让,带着五百暴民,把临邑县给占了。
无奈之下,张须陀紧急回师,攻打临邑,城郊一战大败敌军,孟让败逃,而张须陀也损失惨重,只能是返回历城休整。
“抓壮丁吧,父亲为山东道六郡黜陟讨捕大使,但眼下各地反贼,六郡主官难以支援,而我们的军饷也不多了,再这么下去,齐郡都出不去了,”张元备劝说道。
张须陀与一众将领,在堂内议事,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齐郡周边,已经成气候的反贼,已经冒出来五个,虽然张须陀已经传令各郡,各招募卫士两千人,与他合兵,但是进展并不顺利。
原因就在于,人家借着张须陀的募兵令,募上兵来,却舍不得给张须陀送过去,因为兵一走,他们自身的安危便没了保障。
但是,他们得管张须陀要军饷,而军饷是张须陀除了黜陟讨捕大使这个名头之外,唯一能控制六郡的手段了。
张须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强求,只要你们各地都有兵,反贼的势头也就能压一压,别总是让我前面打仗,屁股着火。
“抓壮丁,还不到时候,”张须陀摇头道:“陛下已经准我于山东募兵,还是要于各郡县乡村,张贴募兵告示,军饷再往上提一提,月饷五百钱,粮三石,布五匹。”
张元备苦笑道:“这么高的军饷,我们眼下的库存,撑不了多久的。”
张须陀道:“你不提高军饷,这些壮丁就成了叛军,此消彼长之下,我日后将更为艰难,陛下赏赐的锦缎赶紧卖出去,筹措军需。”
“已经卖了一半了,剩下的也不好卖,”张元备道:“眼下这个时候,舍得花钱用粮买锦缎的,没有几家了,咱们在临邑大败孟让,夺回来的那些物资,那些被抢的家族,跟咱们开口索要呢。”
“要个屁!”将军熊宝道:“咱们拿命夺回来的,凭什么给他们?”
张须陀挑了挑眉,道:“眼下这个关头,人心为重啊,王贼等人就是骗取了人心,才得以坐大,我若不还,临邑还得出乱子,适当扣下一些粮食,剩下的,还给他们吧。”
张元备无奈的摇了摇头。
反倒是堂内的一名年轻将领,一脸敬意道:“使君通晓大义,末将钦佩,贼人所掠之民财,我若强占,乃失人心之举,当下形势,抚慰民生才是当务之急。”
张须陀忍不住笑道:“以为你是个粗人,没想到也有细致一面,这次临邑之危,你来的很及时,山东之乱,是疾,但于我军伍之人,也不失为一次机会,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将来功劳少不了你。”
程咬金哈哈一笑:“末将投奔使君,就是图个封妻荫子。”
“那你想多了,”张须陀忍不住笑道:“我都没有到那个份上,不过你有这个志向是好的。”
东阿县那边,已经没什么乱子了,程咬金眼瞅着没有立功机会,听说齐郡张太守在山东行使募兵之权,于是便带着三百人来投奔了。
接着,张须陀吩咐众人道:“给各郡县主官发文,辽东城已经拿下,我大隋王师最迟八月,就会还师,让他们安抚好当地,将此捷报传遍各乡,以为震慑。”
这个法子还是相当管用的,有些没有跟着造反的,听到这个消息,会犹豫,已经造反的,会害怕,对叛军不停获取兵员,是有抑制作用的。
人家那边一个口号,就能网罗上万人,张须陀这边,出钱发饷,都搞不到这么多人。
朝廷在山东,已经失了人心,想要挽回,可不容易了。
杨铭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原工部侍郎柳肃,现在被他打发去了西南行台担任行台工部尚书,与鸿胪寺的高士廉配合,以兴建寺庙的名义圈钱。
钱倒是一直能搞到,但是架不住粮价飙升,以前的十个钱,现在只能当三个钱花了。
关键还得是搞粮食。
“巴蜀有水利之便,沃野千里,粮食不缺的,但是都在本土豪族手里,眼下朝廷急需用粮,干脆找个由头,杀几家,夺其家产充公,以供山东,”李密是个狠人,这话就是他说的。
杨铭忍不住笑道:“这是下策,玄邃可有上策啊?”
你不是遇事总是爱琢磨出个上中下三策吗?都说来听听。
李密道:“罗织罪名,为上策,巧立名目,为中策,预缴赋税,是下策。”
你还真有三策啊?杨铭道:“我怎么觉得,预缴来年赋税,比罗织罪名要强呢?”
李密笑道:“此为非常之期,朝廷有非常之急,预缴赋税耽误时日,拖沓不便,唯有以雷霆手段,抄家夺财,方解燃眉,事实上,就是罗织罪名,眼下恐怕也来不及啊。”
中原豪族,对巴蜀,是完全下的去手的,这样的办法如果用在中原豪阀身上,行不通,各家牵扯太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动一个,牵扯一片。
所以历来针对世家,你只能动人家某一支的某一小房,你动不了人家的族。
而且就算动,也是暗地里谋划,根本不会明目张胆的摆在台面上说。
元文都摇头道:“你这三个计策,都不成,山东之乱已经燎原,而我前方大军,若一切顺利,将会在八月底回返,也就是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山东现在只能是挺一挺,熬过这四个月,你现在从巴蜀弄粮食,先不说能不能弄到,单是运输一项,就耗费极巨,耗时长久,不合适的。”
杨铭直接道:“若是熬不过这四个月呢?又或是四个月之后,叛乱还是未平呢?遇事要思前想后,山东眼下缺粮,不能不管不顾,让他们自己挺,这不是朝廷应该做的。”
“是臣考虑不周,殿下教训的是,”元文都赶忙道。
殿内一片寂静,人人脸色凝重。
山东眼下的形势,其实他们不怎么担心,他们担心的是,乱子会越来越大,毕竟近日来,来自山东的军报,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为今之计,殿下不妨给张须陀发文,令他便宜行事,”家令寺陈叔达道。
杨铭一愣,皱眉沉思。
这个便宜行事,可就复杂了,意思是张须陀在当地,什么都可以做。
他可以抢劫富人,甚至平民,也可以巧立各种名目敛财,这对干部的人性,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有良心的,做事还留点余地,没良心的,那可就坏事了。
这么做,朝廷就少了一个包袱,张须陀权柄更大,但是得背骂名。
“这个法子可行,”李密赞成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山东继续闹下去,河北江淮都会受影响,陛下封的使持节,就是给张须陀放权,殿下如果再打个招呼,他会更加方便行事。”
李纲点头道:“臣也赞成,长痛不如短痛,顽症还需猛药医,张须陀这个人做事,还是稳妥的,相信他在下面,也不会怎么乱来。”
杨铭沉吟片刻,道:“最好能有个人盯着他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是要约束的,我可以容忍他劫掠富人,但绝不允许再压榨百姓,你们谁愿意去一趟山东。”
“玄龄当仁不让,”房玄龄起身道:“齐郡乃臣之家乡,臣对那里还是了解的,愿去山东,辅佐张须陀平叛。”
他们家的祖籍,其实是在清河郡,而清河郡与齐郡,这是邻居,他爹房彦谦这一辈,迁到了齐郡的章丘县。
实际上就是在老家分不到产业了,往外扩张。
房玄龄想去,也是存了一点私心,便宜行事,这可是最大的放权,等于张须陀可以朝任何家族,强征钱粮,你不给,我就定你的罪。
而章丘县,有他们家大量田亩和产业,他如果去了,张须陀就不会冲他们家下手。
这样一来,张须陀在山东,肯定会落个差名声,不过不要紧,这是把柄,可以用来制衡张须陀,将来叛乱平定,把他调任它地就好了。
“好!”杨铭点头道:“我给你调拨三百卫士,送你去山东,你拿我的手谕,于洛阳兴洛仓调十船漕粮,带去山东,告诉张须陀,山东平定之日,我给他封侯。”
“臣领命!”房玄龄道。
接着,杨铭又看向刘弘基,道:
“宁洄藻你负责安排,不要住官驿了,去晋阳楼,好吃好喝供应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不准离京,不管他以什么借口想要求见我,都给我挡着。”
“殿下放心,”刘弘基笑道:“他就是说他快死了,臣都不会让他离开京师一步。”
众人纷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