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驿站,非常忙活,一半的军情奏递,来自高句丽,另一半来自山东河北,本来都已经快消停了,结果又冒出来一个岭南。
岭南这次造反,跟河北山东可不一样,人家这是封疆大吏携一地举兵,跟王薄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相当于麻子时期的三藩之乱。
周仲牟是杨铭的人,如今也被扣在了岭南,本来是自己人,打了一个流求回来,立马成敌人了,周仲牟也郁闷,防不胜防啊。
对待这样的造反,要谨慎再谨慎,王薄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都能忽悠那么多人,做为广西地区俚僚帅酋的宁长真,那都不叫忽悠了,这叫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岭南那地方的俚僚部落,处于半开化阶段,他们连中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帅酋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所以岭南造反,危害非常大。
王薄已经被押送京师了,杨铭很想见见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所以便直接去了大理寺的大狱。
是的,像王薄这样打着口号要诛杀昏君的反贼,刑部大狱装不下人家。
狱房中间的广场上,手脚拖着几十斤重铁链的王薄,被带到了杨铭面前。
这个人很壮实,面相很憨厚,两条手臂异常粗壮,与他的整个身体不成比例,有点不协调,一看就是个打铁的。
王薄瞅了瞅杨铭袍服上绣着的金龙,咧嘴道:
“太子?”
杨铭笑道:“难为你还称一声太子,孤还以为你要叫我昏君的儿子呢。”
王薄咧了咧嘴:“皇帝暴虐无道,但你的名声还是好的,当然,我知道伱肯定也是一个阴险小人,不过是装的仁义罢了。”
杨铭呵呵道:“陛下承天命以御四海,乃万民之君父,山东有难,朝廷自然会救,你算老几啊?敢挑唆百姓造反?”
“哈哈.”王薄仰天大笑:“救?救在哪?太子可知今年开春之后,山东六郡之地,饥民遍野,遍地灾荒,树皮都啃没了,朝廷赈灾的粮食,在哪?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驱赶灾民的士卒,鱼肉百姓之官绅,还有镇压平民的张须陀。”
“试问?”王薄直视杨铭:“这样的君父,万民要之何用?我不过是带着那茫茫多的濒死之人,讨口饭吃而已。”
杨铭面无表情道:“因为你的叛乱,山东河北死了多少平民?他们本可不死不要在孤面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谬论,你带着百姓讨饭吃?是饱自己之腹吧?听说你半年之内,养了十几个小妾,活的挺滋润嘛。”
王薄呵呵冷笑,没有答话。
杨铭对于这样的反贼,其实是比较厌恶的,打着正大光明的旗号,为一己私欲挑起这么大的战乱,王薄有罪。
但是话说回来,没有老爹造孽,就不会有王薄。
是杨广的胡作非为,孕育了山东河北造反的土壤。
屁股决定脑袋,在杨铭这里,山东是乱民造反,但是换一种说法,叫农民起义。
王薄输了,在朝廷眼中,是剿灭叛贼,反过来说,叫起义失败。
隋末大乱斗,真正的农民起义,不多,目前的王薄可以算一个,但历史上后期坐大的王薄就不算了,因为那时候他背后已经有世家大族支持,也就是后来降唐了,要不然他就是下一个翟让。
风险大的事情,你顶着,分蛋糕可没你的份,这就是平民造反的悲哀。
眼下来看,王薄还算一个硬骨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多半会和孟让一样,但是他觉得不亏了。
集团成立不到一年,就倒闭了,但是这期间,原本他这辈子都享不了的福,都享受过了,掳来的十几个小妾都是好出身,皮娇肉嫩的,以前他打铁的时候,也就脑子里能幻想一下。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我这辈子,值了,”王薄一脸满足的看向杨铭:“要杀要剐,赶紧的。”
杨铭笑了笑:“是条汉子,慢慢等着吧。”
说罢,杨铭便起身走了无视背后王薄的不断谩骂。
这样的重刑犯,在皇帝见到之前,一根毛都不能少,更别提用刑了,王薄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会挺安逸。
大业七年,十二月初一,京师收到奏报,齐国公高颎,病故。
朝堂上一片死寂。
或许这里面有很多人,曾经盼着高颎早点死,但是当他们真的听说高颎过世之后,也是一阵唏嘘。
在大隋,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封谥号,谥号有一个字的,也有两个字的,两个字的立国至今只封了一个人。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正三品以上官员都会封。
两个字的肯定是高过一个字的。
历史上郭衍死后,谥号是襄,宇文述死后,谥号是恭,杨雄的谥号是德,李百药的爹李德林,谥号是文,太师李穆的谥号是壮。
而杨素的谥号,是景武。
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
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
这是绝对的美谥了,历史上李靖在唐朝也是这个谥号,师徒俩的谥号一样。
那么做为大隋立国以来唯一能稳稳当当压制杨素的人,高颎的谥号,也肯定得是两个字,而且必须追赠十郡太守。
杨素和历史上的宇文述,都有这个殊荣。
杨铭不用跟任何人商量,已经想好了高颎的谥号。
文忠。
文: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勤学好问曰文,博闻多见曰文
忠: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让贤尽诚曰忠,危身利国曰忠,安居不念曰忠,临患不反曰忠,盛衰纯固曰忠
其实在大隋,不流行文官谥号以文字开头,武将以武字开头,这个规矩,是从宋朝才开始的,大臣谥二字,也是从宋朝开始成为定例。
在大隋,一般就是一个字,除非你的贡献特别巨大,杨素和高颎这都是文武兼备的国之柱石,但是杨素这辈子外出征战极多,所以偏武,谥号给了个武。
高颎辅佐杨坚夫妇,定下了大隋王朝的基本政治、经济、军事框架,这是偏文。
而高颎一直以来被世人称之为独孤公,就是赞颂其的忠心,刚开始只有杨坚夫妇这么叫,后来都这么称呼了。
当杨铭说出文忠这两个字的时候,朝堂上人人表情不一,羡慕嫉妒那是肯定的,谁不想死后获个美谥?以为后世佳话。
“孤也做不了这个主,但是孤会奏请陛下,”杨铭道:“诸位无需再议,陛下当年已经嘉赏独孤公死后得享高祖皇帝庙庭,至于十郡追赠,独孤公是齐国公,就在齐地找十个郡吧。”
礼部侍郎许善心点头道:“礼部会协同太常寺,准备周全。”
散朝之后杨铭第一时间去了长公主府,眼下在京师,也就是他和杨丽华最惦记高颎。
“斯人已逝,本宫也老了,”杨丽华神情落寞:“尤记得初见高颎时,他才三十多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数十年如白驹过隙,唉”
杨铭道:“山东河北的乱子,高颎在暗中出了大力,他的封号在齐地,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杨丽华点了点头:“你这两个字,取的非常好,我支持你,我会给阿摩写信,请他准许,高颎于我杨室有匡辅之功,不应比杨素这个外人,尊荣稍减。”
女人就是这样,自己人和外人,分的非常清楚,就像武则天,篡唐之后一味的重用娘家自己人。
高颎被赐姓独孤的那天开始,就是自己人了,而他也用几十年的忠心,验证了这一点。
“岭南的事情,姑母听说了没有?”杨铭岔开话题问道。
杨丽华笑了笑:“疥癣之疾,不足挂齿。”
杨铭愣住了:“这还算是疥癣之疾?”
杨丽华笑道:“南蛮之地,能成多大气候?纵观古今,岭南起兵不过危及一隅,他连江都都过不去,地广人稀,屯田不足,教化未开,他们造反?哼,不过小疾耳。”
您可真心大啊,三个半省的地界,您就这么不当回事?
见杨铭一脸疑惑,杨丽华解释道:
“你信不信,他都不敢出岭南,因为他没有粮食供给七万兵马,不过是做做样子,想跟朝廷谈条件,你啊,终是还嫩了点,当初韦洸裴矩招抚岭南,可是花了朝廷不少钱的,宁长真这一次多半不是要钱,而是要权,其实就是不想让朝廷染指岭南,好让他这个土皇帝,继续安安稳稳的做下去。”
杨铭皱眉道:“以父皇的性子,可不会善罢甘休。”
杨丽华神色凝重道:
“所以你要劝他,自他继位,国库年年亏空,根本没有余力收拾岭南,强行用兵只会适得其反,宁长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举兵,若是开皇年间,给他十个胆子,你看他敢不敢动。”
您可真会说风凉话,我爹那性子,我能劝得住?
“那姑母得跟侄儿一起劝,”杨铭道。
杨丽华忍不住笑道:“瞧你这副无奈的样子,放心,我会帮扶着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