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一个契机,可见有时候地方上闹乱子,也未必不是好事,”光化殿,杨茵绛用手撕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动着,朝下方的李密道:
“玄邃做过陛下的千牛备身,若不是宇文述从中作梗,本该早担要职,这一次去岭南,就是个机会,虽是左仆射,然世民年轻,大事小事,还是你做主。”
一旁的杨铭笑道:“不要小看世民,就凭人家以三千人就能骗取钦江城,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跟着郢回的时间又久,东宫下去的人,多少会给他点面子。”
说罢,杨铭看向李密:“但是这面子,不能给多。”
李密也边吃边点头道:“殿下放心,玄邃心里有分寸。”
今天算是一场小宴会,李密等五人都被叫来了,他是杨茵绛的心腹,自然是由杨茵绛来嘱咐。
杨茵绛继续道:“岭南这次推行政策,不容有失,再出岔子,将来更不好做,你们要心中有数,玄邃是首官,政务你要多扛一些,我给你配五十名奴婢,走的时候带上苁宜和绪林,知道为什么让你带她们吗?”
杨苁宜是杨玄纵嫡女,李密正妻,和杨茵绛一样都有个草字头,李绪林是李密的儿子李嘉,字绪林,今年也四岁多了。
李密点了点头:“知道,妻子在身边,玄邃便会有所顾忌,推行政策时尽量柔和。”
其实就是让他们稳着点来,不要再逼反岭南了。
杨茵绛点了点头:“最多三年,一定让你回来。”
李密一愣,眼神看向杨铭,杨铭笑道:“太子妃答应你的事情,就等于是我答应的。”
李密顿时大喜,忙不迭点头。
杨铭吃着东西,朝众人道:“桂州地区桑田不少,但是每年产的桑麻,国家一点都没有看见,桑田是永业田,按制,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榆枣各十根以上,不种枣榆者,换种苎麻,三年种毕,那我就三年后,等着你们将桑麻送进国库。”
李密等人赶忙点头道:“臣绝不敢辜负殿下厚望。”
桑田,不是只种桑,是指树木一类的经济作物,看你土地情况适宜种什么,榆树主要是用来做家具,枣树是果树,苎麻就是亚麻衣服的主要材料,还可以造纸。
经济作物有一定的生长周期,其中桑麻混合种植者最多,因为苎麻用蚕沙做肥料非常合适,蚕沙就是蚕的粪便。
“岭南多奴婢,那么免除部曲奴婢授田及赋税,是否也在岭南推行呢?”韦福嗣道。
眼下这个政策,各地一直都在续期,两年之后又两年,借口是国库亏空,实际上不亏空,也是会定为永久国策的。
杨铭笑道:“当然要施行,你们这次下去,是要重新授田的,此间艰难可想而知,你是行台兵部尚书,可要谨慎一点,桂州地区改的好,广州也得跟着改,你们改不好,让人家看笑话不说,广州将来也无法推行,记住,宣传一定要到位,朝廷是给百姓授田来了,只要稳住当地部落百姓,那些大家族不难解决。”
哪有这么简单啊?您这句话轻飘飘的,其实分量很重啊,韦福嗣叹息道:
“对付世家大族,还得靠宁家和岑家,但又不能过于倚仗,得有军府啊,府兵制也是要落实的。”
李密道:“从牂牁四郡迁徙过来的平民,大部分安置在郁林郡和始安郡,这里可以设置两座骠骑府,以迁徙百姓为主,再加上宁越郡的五千江淮军,其实足够镇抚桂州了。”
高表仁也点头道:“宁家和岑家,眼下元气大伤,而且双方嫌隙颇深,分化这两家相互制衡,对我们也有好处,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短时间内,这两家不会再闹事了,其它部落皆不成气候,府兵足以镇压。”
杨铭点头道:“今年有很多农科、工科上来的举人,被安排进了民部和太府寺,你们走的时候去要一些精通冶炼、纺织、水利、农耕的工匠,下去传播技术,去了之后不完善的地方,找江都的张衡要,我会跟他打个招呼。”
李密等人点了点头。
这场小宴会,持续了很长时间,毕竟很多东西都要嘱咐,岭南的事情是复杂的,等他们离开之后,朝堂和东宫也会有官员专门负责监督岭南政策推行。
陈淑仪从河东回来很久了,本来东宫一直在对冯玉致隐瞒岭南的事情,但是陈淑仪回来之后,东打听西打听,不小心泄露给了冯玉致,以至于对方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深居殿宇,不愿出门见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噩耗传来,杨雄过世了。
隋初四贵,只剩下苏威一个人还活着。
杨铭和杨茵绛连夜赶去了观王府,这里已经是哭声一片了。
厅内,杨铭托额坐在主位上,脸色哀戚,宗室子弟坐满了大厅。
“殿下不必伤怀,父亲早有此劫,熬至今日,已属上天垂帘,”老大杨恭仁上前,将紧挨着杨铭的蜡烛挪开一些,免得火焰烧到杨铭的头发。
至于杨茵绛,去女眷那里去了。
杨铭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并没有抬头。
“观王德浸广大,文德充实,谥号当是一个懿字,”滕王杨纶道。
杨铭抬起头,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历史上杨雄的谥号,本来确实是懿,但杨广给改成了德,这两个字都是美谥,但是懿是排名前几位的美谥,比德强上很多。杨纶给挑了这么大一个谥号,可见是想拉拢观王房,他早在杨雄病重之后,就在给人家挑谥号了。
杨恭仁兄弟几个一脸期盼的看向杨铭,因为这个事,杨铭可以做主,监国监的是庶政,丧事肯定在庶政当中。
“腾王这个字,选的非常好,难为你了,”杨铭有气无力道:
“追赠司徒,襄国、武安、渤海、清河、上党、河间、济北、高密、济阴、长平十郡太守,礼部与宗正寺主办丧事,恭仁袭观王爵。”
杨恭仁直接哭出声来,给杨铭跪下了。
他这么一哭,大厅内也是哭成一片,杨雄的威望太高了,做为宗室领袖,他这么一走,将来宗室肯定会拉帮结派,指望杨纶想要将大家扭成一股绳,不切实际。
他没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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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王房这边,他镇不住,杨浩这样的直系宗亲,他也镇不住。
“罢朝三日,以示哀悼,”杨铭缓缓起身,本打算离开,结果刚起身,脑袋一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好在杨恭仁眼疾手快,赶忙将他扶住,惊呼道:
“来人,快送太子下去休息。”
杨纶杨浩赶忙上前,一人架着杨铭一条胳膊,杨恭仁抬屁股,杨孝杨集去抬腿,腾、梁、观、蜀、卫五个亲王,将杨铭给抬下去了。
其实他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太过疲惫,高强度工作下,身体不堪重负,加上今晚起的急,出来吹了风,所以一下子栽倒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毕竟杨雄和太子的关系非常好,又是太子太师。
如今杨雄一死,放眼天下,都没有人够资格,给杨铭做太子太师了。
杨茵绛和燕小棠听到消息后,吓坏了,赶紧就往后院走,好在杨铭躺了一阵之后,已经好多了。
“殿下切勿过度悲伤,若是伤了身体,父亲泉下有知,必会自责愧疚,”杨恭仁擦着眼泪道。
“我没事,”杨铭在杨茵绛的搀扶下,缓缓靠坐在塌上:“你们不用管我,好好操办葬礼。”
说完,杨铭情不自禁的就哭了。
他哭什么?哭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
有杨坚夫妇,有高颎,有杨素、杨昭,当然也有杨雄长孙晟他们,甚至都有杨勇。
算不上多么悲痛,不过就是人世间的生离死别,让他有些伤怀罢了。
人嘛,总是念旧的,杨铭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这几个人打交道的时间却足够久,算是因杨雄之死,而触景生情下的情感流露吧。
杨铭赶紧擦干眼泪,控制情绪,他觉得自己在人前这番脆弱姿态,不妥当。
实际上,杨恭仁兄弟几个感动大发了,对杨铭的忠心也更加坚定,宗室子弟当然喜欢重情的领导人,像杨广那样的,他们就不喜欢。
所以说,这几滴眼泪,是刘皇叔的眼泪,效果非常巨大。
第二天清晨,杨铭才离开了王府。
他不能呆的太久,有尊卑礼仪的,又不是杨广死了,他不能吊唁太久。
燕小棠会留下,毕竟是自己的亲姥爷,她得守灵。
杨雄的葬礼还没结束,河西总管樊子盖就传来了消息,东突厥大举进犯西域,跟铁勒人的薛延陀部干起来了。
西突厥射匮可汗,薛延陀可汗乙失钵,高昌王曲伯雅,同时上奏朝廷,请求大隋出手干预。
杨铭管不了这个,这不是庶政,这是军政,所以他召开朝会之后,紧急奏报江都,由杨广来定夺。
处罗被大隋俘虏之后,新可汗射匮势力大增,铁勒可汗契苾歌楞已经在暗中率部臣服,另一支铁勒人薛延陀部,也在向射匮靠拢。
历史上,射匮可汗的西突厥地盘非常之大,东至阿尔泰山,西至里海,半个哈萨克斯坦,包括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都囊括其中。
这一世没有那么夸张,射匮不敢跟大隋交恶,最近几年一直在往西扩张,不过,再这么任由他扩张下去,跟历史上也快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