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月亮门处的,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阴郁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眉,嘴唇单薄且下垂,一双三角眼看上去如同毒蛇一样阴骘,她握着一把木制的蛇头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用拐杖墩地,见我没有言语,她又是咬着牙,极尽刻薄的说道:“本以为你那娘亲就是天底下最无妇德最跋扈之人,没想到你却是个青出于蓝的,不仅毫无廉耻的与人私通,如今皇上给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让你当上了王妃,你却不知珍惜,反倒如此草菅人命!今日即便你是王妃,老妪也要为顾家执家法,省得你在皇家面前丢了我侯府的脸面,倒头来还不是显得老妪不会管教?”
这个即便年老都显不出慈祥,反而越显刻薄的老太太,就是顾家的老祖宗,她本是顾家正室夫人,却是没有生育能力,而顾文昌自然也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为顾家付出颇多,对从小没娘的顾文昌更是视如己出,所以顾文昌也格外的尊重她,即便年老,许多事情,顾文昌都还要征求她的意见。
关于顾老太太的事情,都是小椿和王婆子说给我听的,特别是王婆子,在侯府里时间久了,自然清楚很多事情,包括顾老太太厌恶北宫雪瑶的事情,还有一些府内丫鬟婆子私下传的秘闻,说是当年顾文昌的生母,就是顾老太太给毒死的,她才能把顾文昌收到自己身下,不然的话,顾文昌的生母家世也不算差,又生了儿子,顾老太太也是担心自己正室的名分不保。
再就是,顾老太太当年也可以强行把庶出的顾文昌收到自己身下,就算顾文昌的生母也不会说些什么,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顶着庶出的身份,可若顾文昌的生母不死,那顾文昌肯定会向着自己生母的,也是顾虑这一点,顾老太太才毒死了顾文昌的生母。
至于真假,没人清楚,就算是顾文昌自己,也从不会追求这件事情。
而面对顾老太太如此刻薄的话语,我却只是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嘲弄的说道:“家法?老太太,您真是好大的口气呢。本王妃嫁入皇家,就已经是皇家妇,即便是有家法,那也要父皇母后才能执吧?您是不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说着,我的目光突然一冷,提起长剑指着顾老太太,字字诛心的说道:“还是说,您胆大妄为到,觉得自己可以替代父皇母后了?”
“你……”
顾老太太在顾府斗了一辈子,初嫁入顾府时斗婆婆,再都妾室姨娘们,年纪大了一些斗儿媳,最后还要为顾家谋个将来,并不是个蠢笨的,可她却从心底瞧不起北宫家出来的女人,所以话里面是给人留了把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气的用蛇头杖墩了一下地面,咬牙道:“老妪,老妪并无此意,你休要曲解老妪的意思!”
“原来是本王妃误会了。”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端详着长剑上的卷云纹,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说,老太太,您不打算对本王妃执行家法了?”
该死的东西,一口一个本王妃,这个家法,自己敢执行吗?
顾老太太暗自咽了这口气,嘴上却是说道:“可你草菅人命也是事实,此事定要由皇上定夺!”
“说的对呢。”
我淡淡的笑了,把目光投向了二夫人,语气软糯的问道:“二夫人,您给备的酒菜,倾儿可是一口未动,想必您加了什么佐料,只需太医一查便知,是不是呢?”
果然是办砸了!
二夫人一阵心惊,事关皇家妇,即便是陵王爷是个傻子,皇上也会重视此事,倒是一查,自己是怎么都脱不开干系的,可她面上却是装作疑惑,不解道:“倾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知道她会狡辩,便说:“您不明白,请来了太医,自然就明白了!”
顾老太太看向了二夫人,而二夫人是低着头不敢出声,斗了一辈子的顾老太太,又岂能不知这里面大有猫腻,但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的剜了一眼二夫人,随后才说:“来人啊,去把王妃说的酒菜给收起来妥善保管着……”
我一提长剑,冷声道:“本王妃倒是要看看,谁敢上前一步!”
果真,看着满地的尸体,就真的没有人敢靠前了,这也亏了从前的顾倾有个武艺超群的名声。
然后,就是僵持不下。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顾文昌匆匆赶了回来,进了月亮门,先是瞪了一眼二夫人,显然是从顾老太太那,知道了这里的情况,随后才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倾儿,今日是你回门之日,府内竟然进了贼人,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亏了你有一身武艺,才能安然无恙,既如此,就早些会王府吧。”
“贼人?”
我看着道貌岸然的顾文昌,是冷笑一声,说道:“父亲,难道您就不问问二夫人,我这院子里外放了这么多护院,那贼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在我酒菜中下了药的?”
“这……”
很显然,顾文昌是接不上话的,而我却淡淡一笑,说道:“罢了,既然本王妃无恙,今日之事便这么算了。”
顾文昌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对,人没有事,是最重要的。”
我望了一眼同样松了一口气的二夫人,说道:“父亲,二夫人给倾儿的嫁妆,可不是娘亲留给我的那些,可能是二夫人操持庶务太过劳累的原因吧?不过,倾儿那可是有嫁妆清单的,回头便让人送来,就劳烦二夫人叫人给送过去了。”
“嫁妆?”
顾文昌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知道二夫人是打着什么主意,瞪了她一眼,才对我说道:“你娘亲的嫁妆,本该就是留给你陪嫁用的,自然会分毫不差。”
“那父亲,倾儿这就告辞了。”
我乖巧的点点头,笑着说道:“对了父亲,王府给我派的人不多,还有劳父亲派一些有用的人护送我回王府。”
顾文昌深深的看了一眼本应该很熟悉,但此时却非常陌生的女儿,只能点头应了,心里面却是疑惑不解,自己这个喜武厌文的女儿,何时有了这样的头脑,还知道让自己派人护送,为的不就是能完好的回到陵王府么?要知道,他顾文昌派人护送,如果出了事情,他又怎么能托得了干系?而想要对她不利的,不就是贪图她嫁妆的蠢女人吗?
稍时,顾文昌拍了亲随将死相极惨的徐士奇抬上一辆马车,又把仍然昏迷的王婆子给抬走了,又有丫鬟扶我上了马车,就这么离开了文昌侯府。
仿若又经历了一次生死一般,上了马车后,我松了那口提着的气,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真的是太险了,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的话,那个徐士奇十有八九就有得逞了,等待我的就将是最残忍的审判,不仅要受千夫所指,最后还得把小命都丢了。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被神秘人救了之后,我还顺手把嫁妆给要了回来,以后就不愁银子用了。
这点上,倒是不怕二夫人再动手脚,毕竟我是有嫁妆清单的,而顾文昌又亲自承诺了,再加上我没追究今日之事,不就是为了这个交易吗?
再者说顾文昌乃堂堂一品侯爷,他能不脸面吗?
只是不知,救我之人究竟是谁,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救我,唯一的可能,就是心疼我的那个舅舅,是留了人暗中照料。
而在我走后,顾文昌挥手让人群散了,便冲顾老太太行了个大礼,说道:“儿子不孝,让娘亲受了委屈!”
顾老太太难得流露出慈爱的神情,虚浮一把,等顾文昌起身后,她才说道:“今日之事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你那个不争气的妾,好端端的非要闹出这么多事端!你回去之后,定要催促她将嫁妆送到陵王府,你一品侯爷的脸,可不能因为那些黄白之物给丢了!”
“儿子明白!”
顾文昌的脸色很难看,原本她还因为心疼顾末,打算扶正了那个女人,毕竟他也不想自己最心疼的女儿顶着庶出的头衔,可眼下闹出这样的事情,这事情只能再缓缓了,总要给那女人点颜色看看。
顾老太太这时叹息了一声,瞥了眼恭敬的儿子,说道:“倒是你那个宝贝女儿,也不知何时转了性,头脑却是转的很快,把为娘都给噎住了。”
顾文昌微微皱眉,的确,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最了解的,可今个儿却是让他感到震惊,不由得说道:“倾儿自小不受待见,现在又转了性子,不会对侯府不利吧?”
“倒是不会的。”
顾老太太摇头,说道:“若是她嫁了成王,哪怕是靖王,咱们都要担心,可陵王爷,毕竟是个傻子,她最多是把持了陵王府的内院而已,翻不出什么大浪花的。”
而在另一处院落,二夫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脸担忧之色,而端坐在椅子上的顾末,此时也是满面阴郁,看着自个儿娘亲走来走去,心中不免烦躁,便皱眉道:“娘,您是不是觉得,您这样走来走去,嫁妆就会保住了?”
二夫人停下来脚步,说道:“末儿,现在可不是能不能保住嫁妆的事情了,前些日子,你爹曾提过给娘扶正,现在可好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扶正的事情,恐怕要泡汤了。”
“那还不是因为您目光短浅?”
顾末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是露出老成的神情,好客气的指责道:“当日我便说了,不让您答应刘梦娆的计划,先把正室的名分拿到手再做其他打算。可您说什么,说机会难得,非要致那蠢笨货于死地!现在呢,偷鸡不成蚀把米!”
二夫人拧着手帕,并不为女儿的指责感到恼怒,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说道:“是为娘的错,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
顾末冷冷的笑了,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那个蠢笨货得到,跟我斗,她还差点道行!”
二夫人急忙说道:“末儿,可不敢胡来,是你爹亲口答应的……”
顾末摆手,说道:“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