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很奢华,也很空旷。
坐在宽敞的厅中,自然有人奉上茶具,然后由方明升亲自动手,沏了一壶工夫茶。茶具是产自宜兴的红泥小陶壶,再加上白瓷上釉茶杯,显得十分考究。
先往小陶壶上灌水,再撒进乌龙茶叶,最后搁在炉上煮。
不久之后,茶水沸腾了,有氤氲蒸气冒出。就在这一瞬间,方明升拿起小陶壶,轻轻在小浅薄白的茶杯上一斟。刹时间茶香四溢,十分清澈迷人。
杯子小巧,口径只有铜钱大小,王观微微捏起来,正好是一口一杯。轻轻一啜,茶汤入口稍微有些苦涩,让他颇不习惯。不过苦涩过后,又有几分清香甘味,让人回味无穷。
当然,在喝茶的时候,也有人按照方明升的吩咐,把一箱子搬了出来。箱子比较高大,可见里头的东西体积也不小。
与此同时,王观也有些坐不住了,朝方明升歉意一笑之后,就起身向箱子走去。然后得到方明升的同意,就轻手把箱子打开了。
乍看之下,王观愣住了,只见箱中是一个大瓶子,体积确实不小,根据目测至少有七八十厘米。器形不算常见,为圆唇外侈钵状,直颈丰肩,腹部饱满,收胫,圈足外撇,另外在颈部两侧还有夔龙形耳装饰
其实大瓶的造型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瓶身上居然布满了彩釉。从瓶口再到瓶底,至少涂了十六种不同颜色的釉料,而且纹饰更是截然不同,
瓶肩部从上至下依次为钧红釉、斗彩花卉、粉青釉。瓶身腹部为祭蓝地描金开光彩绘十二幅吉祥图案。胫部和圈足则施以仿哥釉、青花缠枝花卉、绿釉描金花瓣、描金回纹、仿官釉、酱釉描金花卉等釉彩。
瓶腹部图案是该瓶的主体装饰,共有十二幅。十分精致。王观粗略打量,发现其中六幅为写实图画,分别为三阳开泰、吉庆有余、丹凤朝阳之类的吉祥图案。
反正整个大瓶,就是集高温、低温、色釉和釉下彩、釉上彩于一体,不仅是繁琐华缛,更是十分精致美观。
“中华瓷王!”
一瞬间,王观惊呼了出来:“瓷母?”
“没错,就是这个东西。”
方明升眼睛浮现痛惜之色,这样的宝贝堪称孤品。全世界也没有几个。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个收藏在京城故宫博物院,据说台北故宫博物院也有一个。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让人搞不清楚状况。
中华瓷王的称号,那绝对不是吹出来的。这个大瓶也当得起这样的荣誉。
这个大瓶的烧造工艺是十分繁复,无论是釉色,还是图案,更是繁琐之极,堪称集历代制瓷工艺之大成,属于目前传世的唯一一件装饰技法最多最精的瓷器。
由于历代瓷器的各个品种,都可以在这个大瓶上找到同样的工艺。所以有人就把这个大瓶称之为瓷母。实际上直到现在,关于这件大瓶,故宫的专家也没有想到一个贴切的名称,只是笼统的称为各色釉大瓶。
不过相对各色釉大瓶这种既不响亮。又不突出的名字,大家还是比较喜欢称它为瓷母,或者中华瓷王。
当然,一切荣誉。都要归于故宫的真品大瓶,而不是这件赝品。
“怎么确定是赝品的?”王观一边问道。一边研究起来。
瓶子很大,看起来也很精致,不过可能是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原因,瓶身上也出现了磨釉的现象。所以通过放大镜观察,各色釉的颜色有点儿暗淡。然而就是这些特征,却无疑增强了东西是真品的说服力,也难怪当初方明升会上当。
“曾老说……”
方明升才要解释,却忽然没了声响,而是问道:“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东西是赝品,那你能不能看出到底假在哪里?”
“怎么,在考较我吗?”
“没错。”
方明升承认道:“我和其他人说过,东西是假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假在什么地方,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呢。如果连你都瞧不出来,那我干脆转手卖掉算了,好歹也能回本。”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王观真的很好奇,以方明升的性格,就算被骗了,那么再骗别人,也应该没什么心理负担才对,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正直无私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向来只会去行动。如果说出来了,反而不会这样干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
方明升叹气道:“曾老警告过了,如果我敢这样坑人,那他就舍下一张老脸,联合同行对我实行封杀,把我踢出这个圈子。”
“哦。”听到这话,王观立即对素昧平生的曾老肃然起敬,又是一个真正的大收藏家,自然让人格外钦佩。
感叹之余,王观也继续研究大瓶。方明升考验什么的,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在明知道东西是赝品的情况下,还找不出造假的证据来,那就有些丢脸了。
“根据资料记载。”
在仔细观察的时候,王观也努力回忆:“这个大瓶是清代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吩咐唐英精心烧制的,以彰显他十全老人之功。”
“大瓷瓶总共汇集了十五种釉彩,十六道纹饰,彩绘了十二幅吉祥图案。这样硕大且工艺复杂的精美器物,也能够称得上是空前绝后。”
王观有些感叹道:“反正据说至今也没有人能仿制出来,就算是有仿品,那都是造假者根据故宫的照片凭空创作的,只是追求图案文饰的相近,可是细看的话还是会有很多漏洞。”
“不过这个大瓶倒是个例外,看起来很逼真。”
适时,王观眨了眨眼睛,轻声叹道:“真不愧是朱大先生,连瓷母都能够仿制。”
“虚有其表而已。”方明升哼声道:“给你一个提示,只有缺点,才需要掩饰。这是曾老的原话,你要是明白其中的意思,肯定能够发现破绽。”
“缺点才需要掩饰……”
王观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立即伸手到瓶中触摸起来,然后又退开了几步,再借着阳光打量瓶身。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也难怪把东西扔到海里,造成是海捞瓷的情况。”
“怎么,你看出破绽来了?”方明升有些惊奇:“你说说看,有什么发现?”
“这件东西的工艺十分繁琐,尤其是瓶身上的釉料,以及复杂的纹饰,只要在烧造的过程中稍微有些不对,那么瓶子就肯定废了。”王观评点起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
方明升沉声道:“重点是破绽,这个大瓶的破绽是什么?”
“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呀。”王观继续说道:“就好比水的形状,那是根据容器而定,那么釉料和纹饰的成型凝固,那也要看载体的好坏,也就是瓷胎。”
“胎体才是根基,我这样说方老板应该能够理解吧?”
看到方明升点头之后,王观立即笑了,指着大瓶道:“这件东西的胎体不对。”
“……哪里不对?”方明升目光一闪:“要说得具体一点。”
“这胎体太厚重了,显得十分的笨拙。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死沉死沉的,已经不仅是压手了,要用力搬,才可以提动。”王观笑道:“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八十多厘米的大瓶,而且又描绘了各色釉料,更要注意火候,工序十分繁琐,忽略了重量也可以理解。”
“当然,我觉得应该是朱大先生没有完全掌握烧制瓷母的技术,所以只有在这样厚沉的大瓶上,才能够涂满这么多层色釉。”
说话之间,王观又笑道:“毕竟胎体厚了,釉料才能够紧紧的依附在瓶上,说到底还是工艺不过关啊。”
“其实想想也是,当年唐英在瓷都督造瓷器几十年,但是最终却只烧造出屈指可数的各色釉大瓶,由此也知道这东西的工艺困难程度。朱大先生想百分之百地还原复制出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时,王观分析道:“不能完全相同,那就只有另辟蹊径,加以弥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胎体打磨薄了,然后扔到了海底造成是海沙磨损出来的情况。”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经过海水一泡,就算重要不对,大家也误以为是被海水浸泡过的缘故,不会太过怀疑。”
这个时候,王观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二个原因,就是掩饰缺点了。如果细看的话,就可以发现大瓶上的图案有晕散的现象,隐约有点儿模糊。”
“如果是真品,肯定没有这样的现象,但是朱大先生却巧妙地把东西伪装成是海捞瓷,那么就让人觉得大瓶釉面经过了海沙的磨损,有几分模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仔细评点之后,王观微笑道:“方老板,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对了。”方明升眼中透出惊诧之色:“和曾老的见解一模一样。”
“那也是多得方老板的提示。”王观谦虚道:“或者说是先有曾老的判断,才有我现在的马后炮。拾人牙慧而已,也不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