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楼?
商素风念叨一声,目中稍有疑惑。
这楼阁名头听上去颇为不俗,但他曾至凉都数次,对此地竟无有印象。
邹松清没等师父询问直接开口:
“会仙楼是十多年前新建的楼宇,临近牂牁国旧址,这楼主身份不详,只知是一位北地武人,楼中建有钟阁,钟阁上方常有江湖人论武比斗,这七八年来逐渐在云贵之地有了名气。”
话罢笑问少女:“既是在会仙楼,可是找你约斗的?”
“正是。”少女声音清脆,语气却带着几分强势。
商素风听到此处便知自己想岔了,到底是二十多年没出点苍,对江湖事不够敏感。
忽然又觉得有趣。
似少女这般年岁,放在二十年前的江湖,多是师长带在身旁去江湖上见见世面,单独行走的都算少数。
可现在.
这女娃不止有一身不俗的本事,还有模有样与人正式约斗,宛如当年那些老江湖的行事做派。
年龄带来的反差感让商素风感到新奇。
故人离去,江湖本是暮气沉沉。
如今像是又感受到蓬勃朝气。
不禁笑道:“那难缠的对手,又是什么人,年岁可是和你相仿?”
少女道:“他们是从北边来的。”
“一女一男,与我一般年岁,月份比我稍小。”
对方虽是两人,可她语气上无有半分怯懦。只不过,脸上闪过的一丝谨慎之色,无论如何也瞒不住那双鹰目。
商素风心中豁然生奇。
方才他与大徒弟追在这女娃身后,别瞧她年纪小,轻功当真不俗。
否则不会提到金雁法这茬上。
按常理来说,与这女娃一般年岁的少男少女,多半不是她的对手。
商素风对自己的眼力极为自信。
可是
这心智颇为成熟的女娃一提到这一男一女,显然将他们当作劲敌。
那岂不是说.
在这云贵交界,乌蒙之侧,一下出了好几位江湖天才?
想到点苍派的变化,想到近些年徒儿口述中的武林诸事,想到远比往年密切的江湖武学交流。
果然
如今的江湖要比二十年前更为繁盛。
商素风心下一叹,又生出喜悦之情。
正该如此啊。
若是江湖凋零,那剑神岂不真要无敌于世?
如今的年轻人胆气足,也许在这繁华大世,能出现诸多天骄,敢去衡山问剑。
哪怕老夫身碎衡阳,看不到后世,想来吾问剑衡山一途,终不会寂寞。
他心中所思所想,似又朝后飞了二十年。
一时间心潮起伏,很好奇这女娃口中的难缠对手。
“既然与你一般年岁,那老夫也不好帮你。”
商素风话语真诚,又掺杂了一丝惭愧。
当年
他不仅以大欺小,还输给了少年剑神。
如今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再说这也无关功力,他有了如今的武学领悟,绝不会再做那般难以启齿之事。
少女知道老人一片好心:
“商前辈不必为难,那两个对手有我对付。只是我担心他们斗不过我,又带帮手。”
商素风顿了一下道:“比武论斗讲究公平,若他们以多欺少,老夫替你理会。”
“前辈仗义!”
她拱手称赞,嘴角闪露一丝笑容,“商前辈已参妙谛,有您老坐镇,我一定公平赢下对决,不枉您出手相助。”
“之后,我再陪您一道去战剑神!”
“善。”
点苍老鹰笑着点头,转而问道:“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门何派,可有师承?”
“方才在月望客栈见你有了几招剑法,老朽眼拙,没能看清是何派路数。”
少女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礼貌道:
“我叫蓝姝。”
“前辈不识得我的剑法再正常不过,这门剑法是我在一个石刻上学的,应当是一位江湖高人所创,只是石刻上没有留下这人的名字。”
“这剑法唤作惊鸿剑诀。”
她不多废话,直接拔剑出来在亭中连使数招。
八角亭周围野花摇曳,显是受一道劲风撩拨。
邹松清心下有些吃惊,这剑法气势如虹,她虽只是个小少女,剑中却极具凌厉锋芒叫敌胆寒之意,倒是对应上她一身英气。
商素风暗自点头。
他的目光并不局限在这套剑法上,而是对女娃的根基大为赞赏。
剑神能有如今成就,与其根基有巨大关联。
这女娃真如昔日的少年剑神,是一块大好璞玉。
他心中暗忖,却不明面夸赞。
等她再使几招,凝神评价道:
“惊鸿一出剑惊风,招式奇绝意未穷。”
“这剑诀大有深意,重意胜过重形,你已初窥门径,但须守得心静,将来才有大进。”
蓝姝盯着老人,脸上洋溢起几分佩服之色。
江湖妙谛,果然惊人。
“前辈之言,正合那江湖高人石刻所留,我还要多练。”
邹松清叹了一句:“天下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不知留下石刻的是何方高人。”
他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师父道:
“几年前有人在昆阳州发现了遗刻,也是武学功录。”
“听说刻痕尚新,不似前人所留。”
“不知是哪位前辈留下的机缘。”
邹松清稍有感慨,少女则微微一愣:“昆阳州?”
“我怎么从未听闻过?”
邹松清面色和善:“你没有听过再正常不过,寻常江湖人得到遗刻,可不会像留刻前辈一般无私,多半要深藏起来,怕人抢夺。”
“我能收到消息,只是因为那人与我点苍派在昆阳州的势力有关,旁人自然不知。”
少女顿时露出好奇之色:“遗刻可是一篇剑法?那前辈可曾留下名讳?”
“不是剑法.”
“是一篇内功心法以及暗器法,至于名讳.只有一个莲字,不知是否是这位前辈的姓氏?”
邹松清听她说起“剑法”,想她是练剑之人,对剑法执着。
于是随口问道:
“你可曾听闻衡山剑典?”
“当然知晓.”
蓝姝平静的表情让点苍师徒二人又高看一眼。
“传闻这万法剑典包罗万象,记载了剑神一身剑术奥秘,乃是练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录。”
“不过.”
她神气地微仰着下巴,“那剑典终究是死的,它再有奥妙也不能代表剑神。”
“当年衡山派可没有什么剑典。”
“我看武林人是求错了方向,若是一心奔着剑典去,只能大受剑典影响,想要超越剑神只会更难。”
邹松清很佩服眼前这女娃的心气。
提到衡山剑典,哪怕是他也心神摇曳,可这少女却如此平静。
只是毕竟年纪小了一些,还比较单纯。
江湖人自然心热剑典,有几人会考虑什么影响?
绝大多数人可没有超越剑神的念头。
商素风好奇问道:“这也是你自己领悟的吗?”
蓝姝摇头。
“不全是。”
她倒是没有隐瞒,追忆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娘亲给我讲过许多剑神的事迹。我几乎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所以很了解。”
“衡山派当年也不是天下第一大派,没有如今半分盛况。”
“万法剑典之前,他曾闯荡江湖观摩多派武学。”
“如今这江湖更繁盛,我行走江湖自然能看到超过剑神所观的武学,所以,这是新法。”
“他的旧法能成,我未尝没有机会创出超过他的新法。”
听着剑神故事长大的江湖少年比比皆是。
但眼前这位,志向高得吓人。
商素风由衷赞叹:“有志气,少年人当如此。”
他意味深长:“当年剑神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受江湖所限,眼界一定比你此时狭隘。”
“你能看到更多。”
“所以,这股气十分宝贵,哪怕千磨万击,也不可泄去。”
从商素风的话语中,蓝姝读懂了一些东西。
她忽然说道:
“前辈,这次那个难缠的对手,她也是个不服剑神的。”
“哈哈哈。”
商素风先是一愣,而后摸着下巴上的白须连笑三声。
兴致勃勃道:“吾道不孤。”
“老朽对你这次的会仙楼约斗更期待了。”
蓝姝迎着他的话道:“我会赢的。”
一老一少似是找到了共同话题。
邹松清反倒僵在原地。
师父闭关二十年,他可是一直派人打探消息关注江湖。
可是
这才陪师父下山多久?
怎么像是要蹦出数位罕见天才,而且都想战剑神?
这江湖怎么与自己关注中的不太一样啊?
“松清,别发愣。”
“我们先去凉都。”
“是,师父!”
一老人,一中年,一少女,三人的年纪代表着江湖三代,此际他们一道从罗平州出发,朝东而去。
出发之前,蓝姝还在罗平州的药材坊市上购了一些药草。
本地多有蛇虫,懂一些药理毒术的人比比皆是。
点苍师徒倒也不觉得奇怪。
行走江湖,多一门技艺总是好的。
一路上,少女还拿出自己的药草,与他们讲哪些有毒,哪些没有毒但是混合起来有毒。
她讲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对药理之道不是一般地懂。
点苍师徒都有些佩服。
看得出来,蓝姝与她娘的关系极好,很多东西都是她娘教的。
除了提娘,就是说剑神。
从未听她说起自己“爹”如何如何。
点苍师徒如何能不明白?
那多半是个负心人。
旁人的伤感家事,自己都不愿提,他们自然不会戳人痛处。
于是一路叙话,又将话题转移到她的对手身上。
“她们是从姑苏来的。”
“姑苏?”
“嗯,太湖之畔,姑苏燕子坞。”
“她们不仅通晓剑术,还会一些奇异武学。”
商素风摇头:“我倒是记不清姑苏有什么高深的武学传承。”
邹松清笑着安慰道:“连少林七十二绝技都遍地开花,这江湖何等广大,哪怕是剑神也不可能时时知晓江湖变化。”
“如今一个罗平州都有诸多武学门庭,姑苏也不是师父记忆中的姑苏了。”
“到了凉都,自然可见分晓。”
商素风嗯了一声,不再纠结二十年前如何。
他们一路东进,逐渐至南盘江上游,六日后到了江水合流溯源之地。
这里是普安州。
朝北再行四五日,便至凉都。
也就在入普安州的当天,他们不及规划第二日路线,忽然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甚至
此事引爆后,整个云贵边界江湖动荡,并迅速朝周边扩散。
大批武林人冲入普安州!
……
“驾!”
“驾~~!”
晴隆西进官道,穿过一片古老茶地,飞扬的马鞭偶尔抽断道旁茶树枝头。
数队携带兵刃的武林人朝西边疾驰。
沿途茶贩、商旅见他们走得急,早早让道。
也有聪明人跟在他们身后,便是寻常拦路蟊贼见了这些江湖人,那也要赶紧让道。
晴隆城东二十里处有一大片茶地,过了一条溪流,便有两家茶棚。
听得马蹄踩水声轰隆隆作响,水花四溅。
茶棚中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拿着茶碗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张望。
他们一路喊话,那些骑士拼命赶路,没几个理会他们的。
终于,有几匹马跑不动了,那些江湖人骂骂咧咧,不得不在茶棚中歇脚。
“来,几位壮士喝一碗茶水。”
“这西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怎得今日有这么多人朝普安州方向去?”
“几日前的消息,你竟然不知?”
那接过茶的汉子诧异得很:“盘州出了前辈遗刻,红砂教与四象拳门大斗了一场。”
“有人带着遗刻,一路冲入了普安州。”
“啊?”
茶棚中的江湖人都围聚上前。
“天下间遗刻多了去,不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吧?”
“哼,你懂什么?”
那人咕嘟咕嘟喝下一整碗茶水,看了看自己累倒的马,将背上的双枪卸下来道:“那是一名叫做‘莲’的前辈所留。”
“记载了一篇能参破妙谛的心法。”
“你们不心动?”
有人闻言大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位前辈的名号,武学妙谛哪是那么容易参破的。”
“若他真有这等本事,早就天下扬名了。”
“是啊!”周围人也觉得有理。
“井底之蛙。”
那汉子没好气地嘲讽一句:“红砂教是盘州后起教宗,连这十年前纵横盘州的红砂教主佘休彦都亲身追到普安州,还能有假?”
“你当人家佘教主也不识货?”
一提红砂教主,不少人眉头一跳。
这一位的来历可不算小,据说他表兄正是二十多年前在日月神教担任白虎堂副堂主的佘呜銮。
传说此人参透了一部分阳谱,红砂煞掌功力比其表兄更为凶悍。
不谈他的来历真伪,此人在盘州立教,绝对是名动一方的高手。
茶棚中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不少人目色有变,在桌上排上茶钱,急急朝西而去。
茶棚南侧,正有两人对坐。
一人身姿苗条,头上戴着纱帘,看不清面貌。
另一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臂边搁着一管竹箫。
“走。”
“去哪?”少年正喝茶,闻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是有遗刻吗?”
少女声音清冷:“抢来,我也要看看。”
“姐姐,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你懂什么?”
“赵姝准在,也许她已经抢到遗刻,你去把遗刻从她手上抢过来。”
少年弱弱道:“姐姐,你怎和她有这样大的矛盾?”
“什么矛盾?”
“她要挑战剑神,我也要做天下第一,她早晚是我的对手,还有你什么意思?”
她清冷的目光穿过纱帘:“胳膊肘要朝外拐?”
“不敢不敢!”少年赶紧摇头,又道:“但”
“但我不一定打得过她。”
“你打不过还有我。”
少年弱弱问:“那为什么姐姐不直接出手。”
少女哼了一声反问:“那为什么到五神峰拜山要先问守山人?”
少年闻言,又小声道:
“姐姐,这次还是别斗了。”
“我听说三师兄一路追人南下.”
“胆小鬼!”
少女没好气地说道:“三师兄最没脾气,他有什么好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