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机关办公室内,小泉低着头肃立一旁,日军司令官木村将军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木村径直坐到了小泉的位置上,说道,“我听说新政府的法务部次长秦文廉举家出逃,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小泉低着头,说道,“木村将军,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件事情完全是我个人的过错!”
木村厉声道,“从现在起,你就不是樱机关的代长官了。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你可以死得更像个武士一样!希望你珍惜你的荣誉!”
小泉一愣,随即点头道,“嘿!我死不足惜,但是《日汪密约》应该还在德华银行。木村将军,拜托你了。”
木村怒道,“浑蛋!秦文廉都跑了,你却要我和你一样,像个傻子似的去盯着银行!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小泉恳请道,“如果将军允许,明天请让我去德华银行。”
夜很深了。
小泉在家中摆上两个儿子和石井的牌位,然后给牌位前的杯子都倒上了酒,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怀里抱着自己的97式狙击枪,举起了杯,“今夜,我本来应该切腹而死的。但是,我不想那样死,自杀不是军人应该有的结局。明天我会和中国最好的战士进行一场决斗,可能很快我就会去找你们的,如果那样的话,我将死得更加光荣,我们一家都会荣享着这份光荣。”
说完,小泉喝了这杯酒。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突然,街道的尽头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只见小泉拎着一个长方形的箱子走在街道上,渐渐出现在晨雾里。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他最心爱的97式狙击枪。
小泉走到租界的边界哨卡,被值班的巡捕拦住。
巡捕问道,“小泉先生,来得这么早啊。”
小泉微微一笑,“打扰您了,我要进租界里去办点事情。”
巡捕道,“好啊,但是您得把这箱子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小泉摇摇头,“对不起,这个不能让你检查。”
巡捕为难地道,“祝探长吩咐过,你们樱机关的人进租界都要检查。”
“今天是个例外,你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可以开枪打我。”说罢,他大摇大摆地走进租界,那巡捕看了看他的背影,当然不敢开枪,只好去向祝炳卿报告。
小泉走到德华银行对面的楼门口,抬头看了看,然后坚定地走上楼,来到楼顶,他脱下军装外套,垫在膝下,然后打开箱子,拿出他心爱的狙击枪,一颗一颗,慢慢地将子弹压进枪膛。最后,他有条不紊地装上瞄准镜,举起枪,试着瞄准着银行门口的人头,咬牙切齿地说,“方滔,你死定了。”
慕容无瑕的车子刚刚拐进来,一群巡捕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们都端着枪将车子截了下来。祝炳卿来到了方滔车子前,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下来。
方滔和慕容无瑕只好下了车。
祝炳卿笑着问道,“方先生,您这是去哪啊?”
方滔道,“我去德华银行办点事情。”
祝炳卿走到方滔跟前,一手搭着方滔顺势将他拉到一边,“方滔,我定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方滔点点头,“我当然记得。”
祝炳卿微微一笑,问道,“那我倒要问你了,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日本人拼命,到租界外边去。别在我这添乱行吗?”
方滔一愣,“祝探长,您把我说糊涂了。我没说要在您这跟日本人拼命啊?”
祝炳卿,“不会那么巧吧,你不和日本人拼命,难道你和小泉要合伙抢德华银行?我刚刚得到消息,小泉带着狙击枪来到了租界!”
说罢,祝炳卿松开方滔,走到慕容无瑕车前,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慕容小姐,这是令尊生前让我转交给你的。今天我总算完成了他的遗愿。再见。”说罢,他带着巡捕们转身离开。
方滔听祝炳卿说小泉带着狙击枪来到了租界,他心知小泉的目标就是自己,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一根柱子后面,悄悄抬起眼睛,看了看附近的楼顶。作为一名狙击手,他当然知道哪里才是最佳狙击位置,因此,几乎一眼他就发现了小泉。
随即,他冲慕容无瑕招了招手,慕容无瑕开着车停到他身边。
方滔四下看看,钻进车里,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只见慕容无瑕紧张地点点头。
方滔下了车,走到银行门口,他看了一眼慕容无瑕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小泉所在的方向,然后迈步走进了银行。
德华银行大厅内的大钟刚刚敲过十点钟,方滔走进来,径直来到一个值班经理面前,“你好,我要取一个保险箱里的东西。”
经理经理替方滔倒了一杯咖啡,“哦,您请稍等。”
方滔笑着坐在沙发上,笑着说,“不要紧,我有一整天可以等。”
不一会儿,值班经理拿着一个小箱子走过来,“方先生,这是您保险箱里的东西。”
方滔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锦囊,锦囊里装着两枚胶卷。方滔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值班经理笑着说,“我再给您续杯咖啡吧?”
方滔点点头,“谢谢。”
值班经理刚刚离开,老田就出现在银行门口,他不动声色地坐到方滔身边,两人就像不认识一样,悄悄交接了胶卷。
方滔也不看老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用杯子挡着嘴,低声说道,“你叫两个兄弟在银行关门前进出一下银行。”
老田拿出一份报纸,假装看着,挡住了脸,说道,“这些我都会安排,你一定要见机行事,不要硬拼!”说罢,他带着胶卷,离开了德华银行。
在老田带着胶卷离开德华银行的那一刻,方滔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为了《日汪密约》的胶卷,有太多的同志献出了生命。现在,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虽然门外,还有敌人的枪口在等着他,但是此刻,他只想安静地、轻松地睡一觉,因为接下来,无论是小泉还是他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有时候,一场生死殊斗,就是在等待中决出胜败的。等待,是另一种战斗。
大厅里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半,方滔将帽子盖在脸上,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银行外的街道上,已是烈日高照。小泉半蹲在楼顶,依旧保持着早晨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汗珠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用力挤着双眼,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瞄准镜。
慕容无瑕坐在车里,紧张地看着大楼,她看了看手边的表,已经是三点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了一眼小泉的方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紧张。
大钟显示到了下午四点,方滔早已从睡梦中醒来,他微笑着接过值班经理递过来的咖啡,只听那经理说道,“先生,您看,我们马上就要关门了……”
方滔点点头,“好,我马上就走。”
就在这时,两个和方滔同样装束的人进入银行,朝方滔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在大厅里晃悠了一圈,又向外走去。
德华银行对面的楼顶上,小泉的胳膊已经开始微微发抖,肩头满是盐花,嘴唇已经微微干裂,虽然如此,但他仍旧坚持着,毫不懈怠地瞄准着银行的门口。
这时,他突然发现两个穿西装的人走出银行,而且分头往两边走,他紧张地绷紧身子,却犹豫着没有开枪,显然,这是当初方滔刺杀梅甫平时,他用来对付方滔的那一招,此刻,方滔原封不动将这招还给了他。
小泉大口喘着气,他想了想,再也忍不住,把枪在楼顶上放好,然后快步下了楼。
慕容无瑕在车里看到小泉下了楼走向了银行。她紧张地看着小泉走过,然后下了车,飞快地跑向了楼里。
小泉快步走进银行,进了银行他四处搜寻着,却发现方滔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还对他笑了笑,小泉也笑了笑,坐到沙发说,说道,“怎么样,东西拿到了?”
方滔拍拍自己的衣兜,点点头。
小泉一字一句地说,“恭喜你。”
方滔望着他,没有说话。
小泉紧紧盯着方滔,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您。我以前和您提过,‘一·二八事变’中,有一个****的狙击手,在闸北和我军鏖战了很久,在我的印象当中,他和您的样子差不多。我就在他的对面,我好像命中了他,但是后来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我一直想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方滔盯着小泉,说道,“活着。他叫刘劲南,我就是。”
小泉心中一阵激动,“好,刘劲南,这也许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宿命,我在外面等着你!”说完,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然后走出银行。
方滔慢慢地走向门口,虽然他有太多次面对死亡的经历,但是像这样手无寸铁地迎向敌人的枪口,还是第一次。他明白,他的生命,终将面临这样的时刻,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但他并不感到惊慌,因为他知道,纵然他有一把枪,也杀不完所有的侵略者。会有更多的同志,像他一样,完成他们共同的使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银行的大门,只见小泉端着手枪站在门外,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
然后,只听一声枪响,整个时间似乎都静止了,方滔和小泉都静静地站在门口,片刻后,只见小泉慢慢地倒地,他的后心中枪,子弹打穿了心脏,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
小泉倒在地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在自己原来的狙击位置上,有一个人端着枪匍匐在那里——一个女人。小泉的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
慕容无瑕匍匐在楼顶,从瞄准镜里望到方滔轻轻松口气,然后冲她露出微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