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沪江大学事件已经过了两天,秦文廉还依旧没从惊吓中缓过来。他能感觉到,他们这次不是来杀他的。当天,他们有很多机会下手,但他们只是将他打晕,而不是要他的命。如果他没猜错,他们想要的是汪精卫和日本人商定的秘密协议。
秦文廉想,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份协议泄露出去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汪精卫有多忠心,而是他深深明白,军统的人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这份协议,才没有杀他。如果他泄露协议,不但在军统那里失去了利用价值,日本人和汪精卫也不会饶了他,这样两头都不讨好的事情,他是决然不会做的。说实话,自从协议签订后,秦文廉也觉得寝食难安,这协议签得丧权辱国啊!但回头想想,一边是亡国灭种,一边是和平休养生息,凡事总有代价。事到如今,他也只有与汪精卫同舟共济,过一时,算一时了。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觉得让太太先去香港投奔女儿,自己想到了全身而退的计策,就出去找她们。
他望着妻子一边依依不舍地收拾着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咛着他的饮食起居,不由得悲从心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心为国,从未做错过什么,此时却要落得妻离子散。
秦太太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大包东西,嘴里还念叨着,“下午我再去买点岚儿喜欢的新雅的小点心小零食,这次顺便给她带点过去。”
秦文廉看着满屋子的行李,说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了,你现在的行李也要再精简一下,东西能少带就少带,不要走得太张扬。”
秦太太一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沈太太还让我帮她带点东西到香港呢。”
秦文廉白了她一眼,“夫人,你这是去香港避难,干吗弄得满城风雨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秦太太自知理亏,“大不了我不帮她带了嘛。”
秦文廉摆摆手,“算了算了,你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她要是一生气,再给你到处去嚷嚷,那不是更糟糕。”
秦太太没好气地说,“那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
这时,管家王保中在楼下喊道,“老爷,有位向小姐找您!”
秦文廉和秦太太同时一愣,尤其是秦太太,见自己丈夫听到“向小姐”三个字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情,出于女人的敏感,她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秦文廉从卧室迎出去,看到向非艳身着一身淡粉色的旗袍,虽然只是略施粉黛,但却有说不出的清新脱俗,周身透着现代女性的知性之美,令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唯一赞同他救国理论的知己。于是秦文廉不禁开心道,“真是意外,怎么是向小姐?”
向非艳礼貌地伸出手,说,“秦先生您好啊!下午本来就不想憋在办公室里,想去紫罗兰做头发,到了紫罗兰才发现已经到了秦先生家门口了。想起来秦先生是答应我要做个专访的……所以就冒昧登门拜访。秦先生可有时间啊?”
秦文廉和向非艳握了握手,将她让进客厅,“您专程来访,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时间来啊。”
向非艳笑道,“我最喜欢采访您这样的谦谦君子了,说话句句中听。”
这时,秦太太也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客厅,她干咳两声,秦文廉这才松开拉着向非艳的手,介绍道,“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申江新闻》的记者向小姐,是来采访我的。这是我太太。”
向非艳见秦太太这架势,知道她可能要“偷偷”离开上海,她快速地思考了两秒,然后故意忽视秦太太的存在,只是向她稍微点了点头,“秦太太,您好。”
秦太太显然对向非艳很有戒心,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几句,站在他们两个的中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秦文廉不高兴地说道,“你不是还要去沈太太那里拿东西吗?”
秦太太不冷不热地说,“我想好了,不给她带了。今天我不出去了。”
向非艳见夫妻两人口吻不对,略显尴尬地说,“秦先生您家里不方便,我改日再来吧。”
秦文廉连忙笑着说,“向小姐,家里没什么不方便的。”他看了秦太太一眼,继续说道,“向小姐,我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谈吧。”
向非艳一笑,“好啊,秦先生,没耽误您的工作吧。”随后,她看了看秦太太,对秦文廉补充道,“去大德咖啡馆吧?”
秦文廉很绅士地一伸手,“好,向小姐,请。”
秦太太望着两人暧昧的背影,恨恨地踢了地上的行李一脚,然后上楼穿了件衣服,也出了门。
咖啡馆里,向非艳和秦文廉选了个幽僻的位置,对面而坐,从向非艳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咖啡馆的门口和外面的街道。
向非艳笑着说,“拉着您这样的大人物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秦文廉故作洒脱,“放心好了,有便衣跟随保护的。不过毕竟是在租界,不便过于张扬,我们也要行事低调才对啊。”
“是啊,”向非艳说着,就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文廉的脸看了几秒,微微皱着眉头说,“可是我总感觉秦先生气色不佳,眉间暗淡啊。这是为什么?”
“哦,向小姐还精于看相啊。”
向非艳冲他抛了一个媚眼,“我精通的可是相骨。”
秦文廉笑道,“久闻周易有此分支,我今天要向向小姐请教了。”
向非艳不动声色地向外瞄了一眼,看到秦太太果然如她所料般,已经跟到了大德咖啡馆,在门口偷偷地巴望着。于是她把秦文廉的手抓在手里,继续说道,“秦先生,气血凝滞,上焦下寒,您好像是有不开心的事情?”
秦文廉被她握得有几分不自在,想抽回,又觉得有些唐突,“哦,没什么。最近家里的事情有点乱。”
向非艳柔声道,“是啊,您这样做大事的男人,本来承受的社会压力就很大,家里再有点不顺心的事情,难免就会情绪消沉。”
秦文廉叹道,“向小姐倒是很会理解人啊。”
向非艳冲她一笑,“女人嘛,懂得理解男人,体贴男人,才是最重要的。”
秦文廉说道,“没想到向小姐您这样的现代女性,居然也会有这种想法。”
向非艳笑了,“什么现代女性啊,地位独立啊,对女人来说,帮衬好男人才是真的。宋美龄应该是现代女性的代表了吧?还不是全心全力地辅佐丈夫。我就很羡慕她,如果我能嫁一个有抱负,敢担当的男人,我就会想尽办法让他顺心,不让他为家庭操一点心。”向非艳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秦文廉,继续说道,“秦先生,自从我读了您的文章,就觉得您才是当今中国最有抱负的政治家,才是真正的男人。”她说着,用余光看了门口一眼。
只见秦太太恨恨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待到秦文廉回去时,发现秦太太已经将收拾好的行李都放回了原处,她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秦文廉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秦太太闷声地说,“不走了。”
秦文廉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吗?!”
秦太太阴阳怪气地说,“计划好了,我看你们是计划好的!”
秦文廉生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太太大声说道,“你说呢!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是想把我支开!你看你中午那个色迷迷的样子!你还拉着人家小手不放呢!”
秦文廉一下有口难辩,大怒,“你要干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秦太太的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是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向非艳的小伎俩成功了,秦文廉想按部就班全身而退,哪能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