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容若蝶已走过鬼门关。
无尽的黄泉路在脚下不住延伸。四周阴森幽暗,弥漫着黑色的雾光,她的魂魄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雾光背后,偶尔有一蓬蓬亮红色的光在闪烁,像是指引众鬼灵前行的路标。
她的身前,她的身后,全都是无依无着、飘荡向酆都城的鬼灵。
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催动着他们的意志。
朝前─朝前─一直朝前─不回头,不停留,直走过最后一道生死线,去往来生的轮回。
脑海里似乎结了冰,一切的思维都像冻僵了一样不能运转,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
前进,再前进!
奇怪的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丝莫名的东西,不甘而无助地挣扎,企图努力破开冻土,记忆起某件至关重要的事。
可力量实在太微弱,微弱得像寒风里瑟缩的火苗,稍一露头就被无情地按灭。
她用力地去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顽强地在心底躁动?脚下却一步都没有停留,向着未知的前方行去。
远远的,从黑雾中显现出一座雄伟大城的轮廓,有一个鬼卒在身后高声道:“再快些,酆都城就要到了!”
酆都城,对于魂魄而言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同一时刻的林熠,业已抵达了魑魅海与莫愁海交织的边界。
祝雪鱼也从林熠的口中获悉了容若蝶的情形,跟了下来。
截至当前,林熠已用去半个时辰,他必须在剩余的一个半时辰内寻到容若蝶,这样才有充裕的时间在圣坛关闭前返回人间。
可是魁猿与遗浆烈蛇的行程至此而终,莫愁海乃极冥魔罡的源起之地,也是魑魅海诸般魔兽的禁忌之地,除了小金与小青或能一试外,其它魔物惟有折回。
短暂惜别后,队伍恢复最初的状态,却多出了一位拥有元神之体的祝雪鱼。
“这里我曾下来过一回,”祝雪鱼凝重道:“到处都是激流漩涡,一旦卷入,万难挣脱;还有一种类似金雾的魔气,霸道异常,稍不留神就可将元神吞噬,所以我才下得不到十丈就退回了。”
“莫愁海深过三十里,那可是多少个十丈啊?”林熠苦笑说,这数据当然是拜青丘姥姥所赐,“婆婆,你留下接应我们罢。”
“不要小看老身!”祝雪鱼坚定地说道:“上回我只是不愿冒险而已,真要闯,未必不能穿越。万一不行,你也别管我,救回小姐要紧!”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庞大轰鸣,宛如夜半数千野狼的狂嚎,截断了祝雪鱼的话音。
左侧的海面鼓噪喧嚣,直径超过百丈的黑色涡流,顺时针急速旋转着向内塌陷,似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全部抽干吞食,向着两人行进的方向扑来。
小金小青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冥海霸主,见此声势,亦禁不住骇然变色,面露惊慌。
祝雪鱼挥动盘龙杖打出一蓬罡风,身前黑色水波“呼”地形成一道雄浑浪涛涌向涡流。
然而两股力量激撞之下,却没有发出意料中的雷鸣轰响。
祝雪鱼击打出的黑浪,无声无息就被那团巨大涡流一口吞噬,如同泥牛入海,再不见动静。
林熠面色沉静,扬手射出三束寒光,飞蛾投火般给吸进了涡流,低喝道:“退!”
两人双猿齐齐飞退,但涡流仍在不断逼近,隐隐已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迫面而来,正要将他们拉扯进去。
林熠双眸紧紧盯住涡流中心,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也惟能从他的眼神里,才看得到深隐的一丝紧张。
“砰、砰、砰─”从涡流深处蓦地传来三记极为沉闷的爆响,依稀有几团光簇从内往外爆裂洒溅。
庞大的涡流惊竦地抖颤,迸发出一道道紊乱的黑光,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射。
涡眼被这些黑光的力量撕扯而扭曲变形,旋转的速度明显减慢。
“穿过去!”林熠的话语中,有不可抗拒的信心,使得祝雪鱼和小金小青不及细想,便不由自主地紧追着他的元神,冲入涡流中心。
无数道恐怖的力量,像紧紧缠住他们的绞索,狂野凶狠地扯动碾压。
一刹那间,脑海中所有的意识好像也被涡流吞没,仅凭着灵台的一点清明,支撑着前进。
而在他们的身前,同时也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拖曳鼓荡,让他们无法停留。
在近乎窒息的漫长煎熬后,祝雪鱼的眼前一亮,周身的压力倏忽消失,荡然无存。她暗吐一口气稳定心神,就看见不远处林熠怀抱小金小青,气定神闲地回首相望。
那团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可怖涡流,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背影迅速地流逝。
“好小子,怎么办到的?”祝雪鱼微微喘息着问道,有点钦佩起林熠来。
“没什么,我不过是射出了三支爆蜂弩,从内部炸乱涡流。”林熠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有青丘姥姥的钟灵空罩保护,他承受的压力远比祝雪鱼小得多,所以话音悠长柔和,毫不见气急短促的迹象。
尽管凭借三支爆蜂弩和林熠的灵光乍现躲过一劫,但谁也开心不起来,这仅仅是莫愁海的一个起端,后面的征途无疑更加难走。
难走也必须走,他们无法回头,也不愿回头!
前方,有心爱的人在等待。
又接连突破了四道涡流和三蓬激浪后,他们再次遇到了麻烦,四周黑色的波光里,渐渐出现一缕缕宛如水蛇般游离攒动的金芒。越往下,金芒便越是密集,好似一条条飘荡的水草海藻,缓缓游弋在他们左右,闪烁着奇异的光华。
极冥魔罡,像沉睡的幽灵一样萦绕在视野里,彷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惊动它们暴怒觉醒,发出天地间最为猛烈的狂嗥。
莫愁海的极冥魔罡,色泽晶莹深悠,较之血奕天里弥漫的金色雾光,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浓缩凝铸后的固态形式。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缝隙间穿梭,而极冥魔罡也真如睡着了那样,懒洋洋地任由这群不速之客绕过自己的领地,并不加以理睬。
莫愁海行程过半,酆都城的距离不断接近。
海在沉睡,黑暗在呼吸,一切都保持着静谧,连潜伏的危机似乎也温柔起来,不愿再阻挡这些陌生者。
忽然恍如有一阵微风吹过,是错觉么?海域生出了滢滢波动,一束束极冥魔罡随波逐流,摇曳着它们的光彩。
波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清晰,缓缓地整片海都跟着晃开,一层层黑涛勃然而生,激荡着水波不安地拍打。
极冥魔罡宛若被冒失鬼触怒的神灵,遽然苏醒,在滚滚黑涛中跌宕狂舞,恰似腾跃的金蛇。
附近海域里数十道极冥魔罡,振奋起它们金色的光体,就像恶魔伸展出的触须,不约而同迫向林熠一行。
林熠沉气出掌,足以崩山裂石的掌风,激动起一蓬巨浪推向极冥魔罡。
触碰的瞬间,巨浪犹如遭遇电击惊瑟剧颤,蒸腾出丝丝若有若无的金线,融入极冥魔罡中。
于是吸纳了黑浪中蕴藏着的魔气菁华后,这束极冥魔罡非但未受阻滞,反而显得愈发强大,无声呼啸着奔袭而至。
海水煮沸了,四野形同炽烈的铜炉。
祝雪鱼低哼挥杖击出,极冥魔罡雷霆电闪般缠上杖头。
金色的光束流动如沙,沿着盘龙杖攻上她的右臂,更有一股阴寒邪恶的魔意,透过杖身迫进体内,直扑灵台。
祝雪鱼元神一晃,腰际再被第二束粗壮的极冥魔罡缠绕,整个人顿陷火海,偏偏心头一片冰冷,似有万里雪飘千丈冰封。
林熠扬声提醒道:“真元护体,紧守灵台!”说话间,他的小腿也被极冥魔罡攀附。
他曾在血奕天修炼三月,体内真元可说皆拜极冥魔罡所赐;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莫愁海中蛰伏的极冥魔罡,比血奕天里的金雾强盛千百倍,也凶险千百倍。
青丘姥姥与他心神合一,全力催动钟灵空罩护住林熠元神,却依然抵挡不住滔滔魔意的侵蚀。
假如说以前遭遇的感觉只是山洪,那么如今袭来的魔意直比海啸更加猛烈震撼,几乎要将他的元神焚烧。
林熠努力保持急速下沉的趋势,奈何吸附上来的极冥魔罡急遽增多,形同沉重的镣铐,一圈又一圈地锁住他的元神,令他寸步难行。
他不必观望,便清楚那边祝雪鱼的情况只会更糟。
反望小金与小青,毕竟出身冥海,虽略显惊惶一时半刻内却能自保。
一阵阵滔天魔意冲击着林熠的灵台,没顶的感觉,让他再感受不到身外的一切;幽幽地,心灵深处再次出现了那抹冰寒的驿动;可他已顾及不上,艰难守御着灵台,默运起破日七诀,不甘而顽强地抗争。
“试试孔雀明王面具─”青丘姥姥的声音有些微弱气促,但依旧冷静。
林熠右手艰难捏诀翻转,召出明王面具,无比吃力地抬手附到了面庞上。
脸上一凉,是面具贴在肌肤上冷冷的感觉,未及作出任何反应,黑色面具眉心间那点银红,迅即扩散出一汪水痕,似含血闪光的泪流遍面颊;微合的眼眸乍然睁开,深幽漆黑的眼瞳底处燃起血红的光焰,冷漠而深沉,似看破了万载三界世情。
血晕流转,整副黑色金属面具瞬息光华融入林熠的面庞,只留下那双凌厉的眼。
“轰隆─”一声冗长的巨响,从他的脑海里爆炸开来,转眼传遍全身。
他的元神焕放出奇异的淡红光芒,如同被笼罩在一层透明的光衣里。
灵台深处匿藏的冰冷意识悠悠苏醒,像一位阔别的故友紧紧拥抱他。
眼眸更亮,神光四射洞穿过万里冥海疆域,洞穿过巍峨高耸的酆都城楼,洞穿过层层迭迭的地狱黑牢,直抵一座气象万千宏伟庞大的玄黑色宫殿。
穿越过无数道宫闱重楼,他的目光霍然射落在一座高踞的王座上,看到了一位黑袍男子。
花岗岩般坚毅冷酷的脸,似乎经历过万世千秋的苍老,又好像十分的年轻,用一双几乎相同冷漠的眼与自己对视。
眼神交错,林熠心神晃动,如有两把锐利森寒的刀插入自己的眼睛,流淌出一片殷红的血色。
他像不甘示弱的野兽般,发出狰厉雄壮的低吼,元神剧烈颤抖,有火焰从内里燃烧喷发,映红黑暗的海疆。
他的意识被迅速剥离,血红的视野中,浮光掠影般闪现过无数幅奇怪而隐隐熟悉的画面,可惜太快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就已定格在最后的一幅场景上。
那曾经让他魂断魄伤的幻象再次浮现,容若蝶翩然飘立云岚边际,回眸凝望无限深情:“来生若能再见,记得告诉我你是谁─”
“不要─”他奋力呼喊,冲向她想挽住她飘飞的身影,然而仍是抓空。
缠绕在他身上的极冥魔罡,慢慢消融渗入面具之中,莫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地茁壮成长,一举开启新的颠峰。
冥海翻滚,包括缠绕在祝雪鱼身上的极冥魔罡在内,一束束金芒射入面具中,刹那退淡;而林熠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森厉。
丝丝的金雾从海波里蒸腾,不由分说涌入孔雀明王面具,似要把这里全部的能量统统吸干。
当周围最后一束极冥魔罡也被吸食不见,海域终于又渐渐变回宁静。
林熠的脸上充满飘逸的快感,高昂起头仰天长啸。
小青与小金宛如看到一个陌生人般惊惧地退避,祝雪鱼稍稍缓过气皱眉呵斥道:“臭小子,在这儿鬼嗥什么,还不赶紧去救小姐!”
林熠毫不理会,啸声更加悲怆雄浑,莫愁海的波涛再次涌动,砰砰炸裂彷似在哀号呜咽,匍匐在脚下战栗瑟缩。
祝雪鱼又惊又怒,夹杂着一缕恐惧,探手抓向林熠低喝道:“敢不理我?”
林熠啸音不止,轻描淡写挥手一拂,身前陡然腾起一柱狂飙,隐约带着丝丝金芒,将祝雪鱼的元神轰退十数丈。
祝雪鱼闷哼颤动,盘龙杖几乎脱手。她强压心头惊骇,厉声道:“臭小子,你发什么疯?”
啸声戛然而歇,林熠木无表情地扫过她,冷冷道:“走!”身形一沉,朝着下方急闪。
祝雪鱼愣了半晌,回味起林熠脸上那种异常可怕又稍感熟悉的冷酷感觉,喃喃道:“这面具,到底是给予他力量,还是开启了他的本性?”无由的,她不寒而栗。
在苍茫莫愁海中,戴上孔雀明王面具的林熠,就像一个疯魔的捕食者,扫荡过每一片经过的海域,把所能见到的极冥魔罡全数吸纳贮藏。
跟在他身后,祝雪鱼恍然感到自己如同在追随着一个魔王的脚步,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进。
冥海在惊抖中不住后退,水波的颜色忽地变浅,又迅速转绿,又由浓绿化为微微波动着的浅碧色。
顶上,莫愁海的黑夜已在远方,脚下展开的将是十里九幽。
海波骤然稀薄,如同若有若无的空气,伸出手去几乎感触不到它们的存在;淡淡的绿,由上至下地徐徐泻落,如同在沉淀沧桑。
林熠的身形在近乎难以察觉中逐渐放慢。
祝雪鱼跟在他的后头,起初尚没有太过明显的感觉,但她渐渐发现,自己好似置身在一个越来越深不可测的泥沼里,周身波动的水光,便如粘稠的胶体吸附着她的元神,迟滞她的速度;每向下一尺,都会比刚才付出更多一倍的艰辛与真气耗损。
慢慢地,这股浓稠的胶体凝固成冰一样的东西,恍惚里,耳边响起一脚脚踩下去时“咔嚓咔嚓”清脆的碎裂响声,但低下头,又不禁以为这仅仅只是幻觉,下方的九幽海平和清澈,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觉,萦绕全身。
下降的速度进一步放缓,他们便像在过腰的积雪里费力地跋涉,一脚下去就满是坚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堪堪通过约莫里许长的海域。
接下来将近半程的路愈发难行,像一面透明的铜墙铁壁牢牢横亘。
迷茫一望中,祝雪鱼看到正前方并不遥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座云蒸霞蔚、流光异彩的天境花园。
泉水清流楼宇相映,一簇簇奇花异草竞相争艳怒放,碧绿的草坪上,一羽羽雪白无瑕的仙禽悠闲漫步,时不时舒展起一对亮丽的羽翼引吭脆鸣,如仙子般翩翩起舞,像是在召唤她立刻走过去加入其间。
她的眼波不觉充盈渴望与憧憬,浑然忘却自己此行的使命,也忘了这究竟是在哪里,机械地飘身飞向前方,一心一意只想走进那座曼妙的花园。
她的身影不知不觉也模仿起仙鸟的舞蹈,尽管姿势笨拙僵硬近乎滑稽,可她却神情专注乐在其中。
突然斜下方生出一股雄厚的罡风,掠过祝雪鱼身侧,轰然击中前方的景物。
彷佛碎了的琉璃,奇花异草、仙鸟楼宇片片破裂,消融在清澈的九幽海里。
祝雪鱼怔了怔,低下头看见林熠正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她的心底无端升起一缕失落与烦躁,恼怒道:“你闹够了没,搞什么乱?”
林熠面无表情地低哼道:“那是九幽海中的海市蜃楼,如果你刚才再朝前走出三丈,千生万世便化作此间冤魂,永远也休想得以超生。”
祝雪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恍若有一身冷汗惊出。
而林熠早已俯下头,在微微蹙眉打量着什么,不等祝雪鱼提问,忽然提起左掌骈指如刀往下劈落。
一道黑芒闪烁着金光从他的掌心迸出,直如气贯长虹的一斧,生生切入底下的碧海。
水波砰然轰鸣,朝两旁避让,裂泛起滚滚的晶莹水沫。
两人的身形随之迅速下沉数尺,又被凝滞住。
“这实在是我所见过的最笨的方法,”沉默许久的青丘姥姥徐徐说道:“但也可能是目前惟一有效的法子。只是,你能一路破开剩余的五里海域么?”
林熠没有开口,他继续劈落的右掌就是最好的回答。
两股掌风交替击出,身形也不断在一停一顿间下沉,没过多久,祝雪鱼察觉到了他的气喘,掌风交替的节奏也在缓缓放慢,他的头顶依稀蒸腾起一缕缕淡淡的金色光雾。
“我来!”
祝雪鱼抢身到林熠身旁,挥杖运足十成功力下击,盘龙杖“轰”地高高弹起,如同砸在一块无法穿透的铁板上,双手一阵麻木难当,两人的身子随即下沉尺许,便再次不得不停顿。
祝雪鱼暗暗咋舌,既惊异于碧波海的诡异,更震撼于林熠一掌击破七尺的威猛。
“已经过了两个半时辰了,”青丘姥姥轻道:“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
沉寂中,林熠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该说,我们还拥有足足一个半时辰,甚至更多。”
青丘姥姥默然片刻终究说道:“问题是她还能够等多久,也许这刻已到奈何桥。”
周围的水温猝然降至冰点,腾卷起浓烈的杀气,林熠的眼眸闪了闪,朝着深邃的海底俯瞰去,用平静而又令人颤抖的声音道:“大不了我就连同鬼城的城墙也一起劈开。总之,阻挡我的,我教它灭亡;伤害她的,我让它死绝。奈何桥,又算得了什么?”
奈何桥到底算得了什么?无论林熠心中如何定义,但它在世人眼中,便是隔离阴阳两世的最后一道界限。
通过它,生命便开始进入下个轮回。
容若蝶身前是一条冗长曲折的队列,远远可以看见最前端的桥头支着一口大锅。
锅底没有火,可锅中冒出了热腾腾的蒸气,里面盛满一种奇异的液体,咕嘟咕嘟地冒泡翻腾。
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婆婆站在锅前,手里拿着个长长的勺子,正不停地将锅里的热汤舀起,装满长桌上的空碗。
锅勺起落,每一次都那么均匀稳当,不多不少正好一碗,绝不会有半滴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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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论她装满多少个空碗,锅里的热汤总不见减少,永远都是那个高度。
有一排鬼卒叉腰立在长桌后,不断拿起盛满热汤的碗递向走过的魂魄。他们的命令简短而有力,永远也只有一个字:“喝!”
于是捧起碗的鬼灵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似乎完全不在乎碗里的汤是否滚烫。
然后,原本呆滞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转动眨眼,随手将喝空的碗丢入桥下汩汩淌过的冥水,似乎把曾有过的一切也一起丢弃,身影徐徐地隐没在笼罩桥头飘荡的迷雾深处。
容若蝶一步步随着鬼灵群向前挪。
没人说话,所有的脸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将参加洗礼仪式的信徒,充满肃穆与虔诚。
突然感觉到一种触摸不透的恐慌,却不晓得危险来自何方,又为何惊惶?容若蝶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的鬼灵,隐隐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么?
“喝!”鬼重复同样的命令,鬼灵老太不假思索也无从思索,捧起碗一口喝了下去。
容若蝶的手也捧起碗送到唇边,在接触碗边的一瞬,她的眼里遽然充满挣扎与惘然,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喝!”鬼卒第二次命令道,站在奈何桥边,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这一个字已经够用。
容若蝶闭上眼睛,满面痛楚与不舍,舌尖触到滚热的汤,分明有一种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