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赏,本该最让宫人们心花怒放。
可慕容紫大闹立后大典的事已然都传到了宫外去,用不了多久,定会举国皆知,沦为笑柄。
新后凤仪尽失不说,后宫里还平白多出一位世家了得的贵妃。
那是皇上早在去年南巡时候亲自下的密旨,是真正存了心思想要好好宠爱的人竭。
赏?
只怕皇后娘娘有这心情,眼皮子底下的奴才们都还得细细的计较,这‘赏’字里藏着哪些意思。
窒息的死寂——
宁玉华用了很久才平复收敛了翻涌的情绪,放赏之后,竟无谢恩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臻首向殿中所有的人看去,映入眸底的是一片畏畏缩缩的臣服。
惧怕和不安充斥在整个立政殿中,左右两旁的管事姑姑表似无措,实则自有定夺的寻望着她。
宁玉华看得懂。
她们在拿捏,是要帮她开声训斥底下的奴才们?还是再等等,看她要不要帮自个儿做主。
毕竟要立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心思微微流转,宁玉华冷静的说道,“本宫自千里外的北狄而来,身体里留着异族的血液,嫁入大楚皇族,乃为两国长久安定之策,身在楚宫不得人心,怨不得任何人。只不过,你们到立政殿当差之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老人,在这宫里,‘一荣俱荣’的道理,不用本宫详说,想来,应当是懂得的。”
话毕,已有胆大的宫人抬起头,与她投来回应般归顺的目光。
在这宫里?
奴才的命最低贱了,宫女儿还好些,熬到二十五岁,还能向主子求个外放。
可是太监就要在这座世间最昂贵的笼子里到老,到死。
故而太监们私下的争斗最惨烈,哪样儿孽事歹事恶事,统统都做得出来。
只要有利可图!
谁不想找颗大树依傍,遮风挡雨,求个安好?
于是得她这袭话的开头,已是有人将心里的算盘飞快的拨弄计较起来。
从金色的凤椅上起身,宁玉华在殿中悠然的踱起了步子,继续道,“本宫知道,本宫北狄公主的身份让你们有些许失望,所以——”
她来到跪在第一排的宫人跟前,顿足,“若你们想去其他宫里当值,抑或者有出宫归乡的心思,现下大可提出来,本宫定会成全你们。”
身后,两位管事姑姑相视了一眼,交换了眼色,齐齐向前。
其中一个道,“回禀娘娘,外放宫人,这……不合礼数。”
宁玉华回首对她会心的笑了,等的就是这一句。
“皇上可以为这次的大婚大赦天下,本宫自然能为立政殿上下尽些许心意。”
别忘了,无论楚萧离有多不待见她,无论,她在这座冠以‘楚’姓的皇宫有多么的孤立无援,再不济,她也是中宫之主!
与她一荣俱荣,总比被扔到偏远的宫殿里,守着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的娘娘要好吧?
“再者,本宫素来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立政殿不同于后宫任何妃嫔寝宫,这里的所有人,将来务必都会协佐本宫打理后宫事宜,若没有那重心思,不如早早的离宫回乡,与家人团聚,就是要去别的宫里,本宫也不会多有追究。”
话里为己,更多的是为后宫,甚至大到为国。
为何皇后的寝宫要叫做‘立政殿’,为何这座立政殿要建在东华殿的正后方?
孰轻孰重,宁玉华将决定交给听的人。
楚萧离的心在慕容紫那里,慕容家势大了得,哪怕关红翎都只有退避锋芒的份。
形势摆在眼前,都知道慕容贵妃得宠,都想往她那里贴靠,关键是人家可会待见你?
要走的人,宁玉华不留。
就是强行留下,往后她也用不上。
经过这番周折,她相信自己往后的路会顺坦一些。
至少,她的身份,不会让他们失望。
……
tang
正午过得半刻,立政殿传膳。
宫人们开始进进出出的忙活,众人脸色比起早些时候,显而易见的明朗了许多。
都差点忘记,皇后娘娘是有了身子的人,这腹中的龙嗣一旦出生,哪怕是个公主都矜贵万分,两国血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外殿,玉慧和云佳肩并肩站在一侧,督视手下人将呈放在玉琉璃金盏的御膳送进内殿。
从今日起,她们二人便是立政殿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左膀右臂。
而实则,玉慧是萧氏的人,云佳乃关氏心腹夏嬷嬷的干女儿。
两人对彼此知根知底,入立政殿,名为辅佐皇后,暗中加以监视利用,这局面,亦是两宫默契的妥协。
宫廷膳食自眼前而过,玉慧一边用她那双早火眼金睛巨细不落的看着,一边,浑然闲适的和身旁的人儿搭话,“比我来前想的要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这光景,你怎么看呢?”
云佳比玉慧稳重些,不似她巧舌如簧,尽说些有的没的。
只说到立政殿的光景,她便也笑了,“好与不好,这才是将将开始,定论不急在一时。”
皇后的成败里,还搀和着两宫的争斗。
宁玉华身处的位置很微妙,她自个儿也晓得。
是去利用,还是被利用,全看她造化和领悟。
玉慧闲不下嘴,抱着手笑里藏刀的说道,“云姑姑好生小心,明人不说暗话,从前看,以为这位主儿输定了,一路摸爬滚打的走来,尤其经过今日这一趟,我觉着啊,皇后娘娘越发的醒目了,实在让人期待得很呐!”
“你是明人?”云佳斜目不客气的下她的面子,往身后深殿看了一眼,语调比有了凌冽之势的风还冷,“身在天家,如若没得几分能耐,就是出身再好都不顶用。”
玉慧接道,“能耐要有,眼力见也要有。”
话语声婉婉转转,她那双生得风情无限的杏眸放肆的在云佳脸上打量着。
“云姑姑你看,中宫的心会向着哪边多一些呢?”
总得做选择。
云佳在这里,她玉慧也在这里。
一山容不得二虎,一个皇朝,不需要两位太后!
云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你用不着急着试探我,中宫的能耐,无需你我去做定断,要说眼下了光景?”
她冷哼了声,“最得意的人可不在这儿。”
“也是呢。”玉慧的神色微凝,耐人寻味道,“好歹此时我们同坐一条船。”
套近乎?
信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佳斜目睨去,划清界限,“莫说什么一条船,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玉慧还能反了自个儿的主子,弃暗投明不成?大家在其位,谋其职,各凭本事。”
好一个‘弃暗投明’。
她竟明目张胆的讽刺萧氏在身份上比不过关氏,非皇族正统。
玉慧随之变色,眼瞧周身火气腾腾上窜,疾言厉词都涌到嗓子眼,可就在顷刻,她变戏法似的把那些情绪全都收敛掩埋,化作云淡风轻的一笑。
“云姑姑说得没错儿,宫里面摸爬滚打,不管是主子们,还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说到底讲求的就是‘各凭本事’。”
“不过——”向着云佳靠近了些,她低声道,“我家主子乃万岁爷生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边是‘明’,哪边是‘暗’,真没个准!”
云佳被惹得蹙眉,露出不耐。
知她难缠,得寸进尺不说,还爱惹是生非。
如今同在中宫身边,那是避都避不过,厌烦得不得了!
玉慧有心招她,摆出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等她出招。
就在这时,得一长串儿的人自东华殿方向行来,打头的正是东莱!
在那行人里,人手捧抬若干玩意儿,瞧架势便晓得万岁爷封赏到了,玉慧和云佳同是两眼发光,再不相互呛声,齐齐迎了上去。
东莱早就识得她二人,晓得各自背后站的是
哪位主儿。
老远见她们波澜不惊的逞着口舌之快,他暗暗好笑。
行近,懒得废话,直言道,万岁爷陪着贵妃娘娘回门去了,没说几时回宫,倒是让他亲自送来这些价值连城的赏赐,金口玉言——往后六宫重任,全权交给皇后,皇后辛苦了。
玉慧、云佳听得傻眼!
让东莱亲自送来赏赐?
他东莱只不过是东华殿的副管事,算什么东西?!
要论高低轻重,理当他的师傅,内侍监大总管宋桓亲自来这一趟才对!
还有,说万岁爷陪了?
真真稀奇,哪有还未成礼就先回门的?
讲不讲礼数章法?!
两个人你看我,我又再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先计较哪一桩,更不知道要跟谁计较!
等到东莱进殿中去走了过场,玉慧和云佳才反映,眼下真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忙不迭停战,去看中宫的反映。
立政殿中,刚整理好心情的宁玉华,对着一桌的奇珍佳肴,胃口全无。
……
入了冬的时节,天色阴霾沉郁,仿佛随时,一场鹅毛大雪会突然而至,为北方的皇城带来一如往年的严酷。
干燥的风缱绻着干枯败落的叶子,平添几分萧瑟的凉意。
百姓们在茶馆里煮茶驱寒,谈论立后风波。
远远儿的,从皇宫那端散出了消息:贵妃娘娘回门去了。
那阵仗,御前统领率禁军开道,铁蹄铮铮,震天动地!
那排场,饶是皇城根脚下早就养得眼光刁钻的百姓都见所未见。
光是赏赐都有几百箱,大红的队伍,喜庆得不得了,连禁军的铠甲上都绑着红绸。
还有贵妃乘的马车,那是皇上的龙驾!
当今天下,除了慕容紫,再无人有这份能耐。
于是众人们都开始叹,还以为第一世家会就此没落,孰料一个女人就揽得圣心,慕容世家要与大楚天下日月齐辉!
……
太傅府正门外。
慕容渊领着举家上下,身着盛装,整齐的静候着。
这会儿子太傅大人的心情,比着那些忧天下之忧的百姓还要复杂许多。
他半生为官,历经两朝,虽说权倾朝野,霸道成了习惯,却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始终臣是臣,君是君。
他心里分得很清楚。
今日的立后大典,女儿出尽风头,楚萧离给足了面子,不仅配合到底,更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就在那时,他已经开始不确信的怀疑起来:从前到底是他小看了女儿,还是高估了楚萧离?
把慕容家的兴衰全压在女儿的身上,儿戏吗?
自然,这天是慕容家大获全胜的好日子,大典之后,两个儿子随慕容渊一起回了府邸,难得在午膳时候满上好酒,父子三人惬意小酌,气氛好到让他暂且忘记去深究许多。
就在人才将放松的时候,宋桓亲自来传旨——。
回门?
这……根本不合礼数。
顾不上继续掂量着儿戏与否的问题,女儿要回门了,忙吩咐府中上下准备。
换了才脱下没多久的官服,茫茫然站到府外去等候,慕容渊依旧错愕着,耳边,是两个儿子谈笑风生的对话。
慕容徵很坚持,非要说贵妃娘娘回门,皇上铁定会陪着一道来。
慕容翊偏不信,若皇上也要来,为何时才宋桓没说?
于是兄弟两的对话晋升为宰相与吏部尚书的打赌:输的人不得参与来年科举一切事务。
没得法子,虽都姓‘慕容’,都对大楚忠心耿耿,奈何为官理念不同,想要招揽的人才自各有分歧。
慕容渊连来年科考都没心思去管了,表
面上端得副老神在在的笃定,竖了耳朵听得仔细,皇上到底来不来,其实最在意的人是他。
不时,禁军开道,肃清了太傅府前后的大街。
先是肃然起敬的精兵进入眼帘,接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赏赐源源不绝,宋桓站在边上,伸长了脖子响亮的报那些明堂,中间不知换了几回气。
又过得半刻功夫,金漆龙驾才真真来到太傅府前,稳稳当当停下。
四周霎时静默——
慕容渊正欲领全家老小一齐跪迎,那宋桓笑呵呵的去到他边上将他虚扶了一把,“来前,皇上特地吩咐杂家,太傅大人劳苦功高,教女有方,慕容家举家忠义,乃大楚名门栋梁,故而,免跪。”
慕容渊闻言,将近在眼前的那辆华美威严的马车看了眼,又看宋桓笑得一团和气的老脸。
得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遂,受宠若惊的收回身姿。
慕容翊道,“听宋大总管的话,皇上是不会来了,三弟,这回你还不甘拜下……”
那一个‘风’字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众目里,一只手从龙驾金色的华帐里探了出来,无需细瞧,那分明就是男子的手!
慕容翊当场呆滞,原打算拿来奚落弟弟的话都哽在嗓子眼儿。
身着便服的楚萧离已是移了半身出来,慕容徵假装惊喜,嘴里‘哎呀呀’的叹着上前,狗腿的搬了脚凳给皇上落脚。
知圣心者,非宰相大人莫属。
来年科考的生杀大权就那么落到他一个人的手里头,连日后在朝上和二哥较劲的力气都省下。
痛快!
楚萧离先下了车,和颜悦色的喊了慕容渊一声‘岳丈’,再厚脸皮的唤宁氏‘岳母’。
罢了,他自若的转身去扶慕容紫,姑爷的身份摆得端正。
意料中的,太傅大人被震得不轻。
他的心里也挺痛快。
早知道如此就能把慕容渊这老顽固惊得哑口无言,他该早点这么做才是!
面对一个不得丝毫君威的万岁爷,想象中让人肃然起敬的不曾有,这般时候,宁氏昭显皇族风范,泰然处之,其他人随之以往。
无人跪拜,亦没有哪个高喊‘万岁’,仿佛这就是一对璧人新婚燕尔,寻常回门罢了。
场面一度亲和得——发指!
待到楚萧离拉着慕容紫的小手,在慕容渊的陪同下进了太傅府,大门外,还剩下一个打赌输了的慕容翊站在原地。
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什么也没想罢……
“二哥,作何想法?”慕容徵特地留了一步,等他。
尚书大人自空冥的状态里拔回神,与弟弟一个茫然的眼色,想想,不解问道,“合着从前白忙活了?”
初初时他和父亲一样,固执的认为楚萧离不配做楚皇,后而,他怎会想到仅凭自家小妹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的为慕容家固了宠?
如今还陪着回门,主动示好,这是纵观历朝不曾有过的……
慕容徵面上笑着,嘴上不客气,“那是二哥同父亲,我可没闲着。”
他的眼光向来精准,从未生过纰漏。
慕容翊求共鸣不成,反被下了面子,俊雅的脸皮瞬间沉黑。
慕容徵忙揽过他肩膀,安抚道,“自家兄弟,往日不和莫再提。”
自家兄弟共同迈进府中。
奸猾的宰相大人继续道,“虽如此,但科举一事……”
未说完,尚书大人高傲的冷哼,“你以为赌赢了就再没我的份?届时新官上任去留还不是我说了算?”
吏部,管的就是这个!
慕容徵一滞,面不改色的改口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说公事多煞风景,走,我们去看看妹夫。”
他们的妹夫是当今皇上啊……
大楚的慕容世家,是要和大楚国日月齐辉,长久不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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