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早就言明在先,从未稀罕过皇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不贪恋权势,只要楚萧离与她恩爱不离,谁做皇后,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对于楚云晞的顾虑,她便是明眸一弯,安抚道,“嫂嫂放心吧,我岂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人。后位是个烫手山芋,我若真的坐了上去,朝中必定会有非议,再者相较之下,我也觉着关红翎是中宫的上佳之选。弛”
至于那宁玉华,等曦昭平复了北狄之乱,再来言她不迟。
楚云晞表情松释了些,“你能这么想是顶好的,红翎的性子我很了解,她为人豁达,顾全大局,若然将来她做了皇后,定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关家已然被慕容家打压得抬不起头,关怡也暂且消停了,再难构成威胁。
朝中不能只有一家独大,哪怕慕容徵身为百官之首,是为楚萧离的第一爱臣,可还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嗄。
故而让关家出一位深明大义的皇后,不得紧要。
这也是慕容家为了能够更好的绵延下去,所做的少许退让和顾全大局。
关红翎做名义上的皇后,慕容紫依然可以和楚萧离相守在东华殿里,到老到死。
人生一世,哪会有什么十全十美。
这儿不是现代,就是现代都要防着小三小四小五……
楚萧离身为一国之君,慕容紫能独占了他的宠,心里不知道给佛祖烧过多少次高香了。
后位,管制六宫,恕她偷个懒,识相的将这份能耐拱手他人。
见她神色轻松,混不在意,楚云晞思绪轻盈翻飞,佯作将将想起,接道,“还有一事,我也顺便同你说了罢。”
“三嫂可是想说小殿下?”
慕容紫一语中的,早料到开了这个话头,重中之重绝对不会是后位,而是——帝位。
楚云晞欣赏的看着她,静待不语。
后位她能够做决定,帝位就不一定了。
慕容紫移眸往最前面看了一眼,恰逢慕容徵也回首一顾,不知是在看她呢,还是在看楚云晞。
只见他神色间明显忽闪了下,随即勾唇莞尔,又作素日里寻常的漫不经意,转回了头去。
凡事皆在他意料之中。
慕容紫怪道,“如何……三哥哥没有同嫂嫂说吗?”
“说什么?”楚云晞果真不知。
慕容紫先是微有疑惑,接着很快就醒觉了,不禁,低首失笑。
楚云晞是按着太子的规格教养长大的公主,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女皇,是以心怀天下大义。
就算如今她做了慕容家的媳妇,心里终归会牵挂着楚氏和这天下的千秋万代。
这是身为皇族子嗣的她的本能。
慕容徵当初会归顺楚萧离,说穿了无非不愿意甘于做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更别说还要将这个女人推上皇位。
而将这个女人娶回家,则是他投身官场最大的胜利。
男尊女卑那一套,对楚云晞自是无用。
别人家的夫妻两过日子,计较的夺位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可相府里的二位,说得最多的还是国家大事。
这高度,非一般的小两口能够随随便便企及。
慕容徵和楚云晞,是要花上一辈子来争输赢的。
因此,慕容徵绝对不会坦白的告诉他的公主夫人:慕容紫不能为皇族孕育皇子。
由得楚云晞在此事上落下风,怀着孩子还要忧虑——
倘若慕容紫生下皇子,做不做皇后有何相干?
谁能保证楚萧离不会爱屋及乌,就此忽略了长子?
慕容家不遗余力的将那孩儿捧上皇位,不比如今这退让收获更丰?
自然,楚云晞这些担心,根本成不了!
狡猾的三哥哥啊……
“这点也请嫂嫂放心!”慕容紫加重语气,诚恳的说道,“就算他朝我生下皇子,也断不会抢了属于孖兴的东西。”
能不能生还另当别论
tang,暂且替好面子的三哥哥维护一次,改明儿个,再拿这件事同他讨别的好处。
慕容紫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又肃然道,“嫂嫂要是不相信,叫我立个字据,发个毒誓,只要能让嫂嫂安心,如何做都行。”
楚云晞被她说得满心歉意,“你都把话说到这地步,我岂有不信之礼?”
反正话被她原原本本的收下了,来日若然慕容徵敢生出不当有的念想,到时让他们兄妹俩对质即可。
得了慕容紫的亲口保证,楚云晞安心大半。
随后,二人又扯远了说些贴心的话,手挽着手行去饭厅,要好得亲密无间。
……
午膳气氛相当融洽,楚萧离端着通身和气,将‘姑爷’这一职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暂且忘了他的正职——国君。
饭罢饮了茶,稍适,慕容紫随他一道坐上回宫的三驾马车,意犹未尽的结束了此番微服出宫的游玩。
车内大而舒适,里头安置了一张可以容人躺下的长榻,榻上左侧摆有张四四方方的梨木浮雕矮桌,桌上有一精巧的鎏金彩绘琉璃香炉,丝丝缕缕清爽的浮香自炉中飘出,宜人非常。
楚萧离在午膳中饮了不少的酒,上车之后兀自脱了靴子,侧身曲躺在榻上假寐,拿了慕容紫的腿做枕头。
慕容紫则被她豪爽的大嫂子连敬好几杯,坐着便也不想动了。
两人都有些疲乏,一时未言。
正与这时,估摸马车还没驶离荣国公府的大街,马车蓦然一顿,马儿低声嘶鸣,像是被谁拦个正着,继而响起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小姐,奴婢知错了,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拿一辈子来偿还!!!”
灵霜双手拉扯住套马的缰绳,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
只因知道老爷的生辰将至,她记得被赶出宫前,听说大公子也要回京,料想就是这几日了,小姐定会回府,她躲在国公府附近的弄堂里,等待见面的机会。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先前见国公府准备了马车,远远的,她一眼认出慕容紫的身形!
到了这边街尾,前后皆无来人,她便一股脑儿的冲了出来。
实则,慕容紫将她撵出宫后,心下又有几分后悔,毕竟灵霜是自己贴身大丫鬟,若然被哪个别有用心的收买去,对自己而言是为不利。
无奈人都赶走了,她只好让慕容徵派人在暗中盯着。
而外面的那些个人,如关家等,晓得有那么一桩事,一个人,皇贵妃说撵出宫就把人撵到大街上来了,谁知道是不是另有隐情?
都是人精,于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今日。
家宴小聚,让着慕容紫暂且忘记了这回事,得灵霜拦了马车,她复又想起。
车外,驾车的雪影冷着一张堪比冰霜的脸容,嗤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何脸面来求?”
灵霜懊恼的低下头,颤巍巍的抽泣,“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出对小姐不利的事……奴婢本该以死谢罪,可是——”
她不敢!!!
继而,想起拦车的目的,她很快抬起头,盈了泪的眸子直看向车内,动情道,“奴婢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教奴婢识字,私下待奴婢极好,从未将奴婢当作下人看待,这些日子,每每奴婢想起过往,都悔不当初……”
慕容紫听着,轻声叹息。
世家里的一个三等丫鬟,吃穿无不比寻常百姓家的闺女要好许多,更别说灵霜这样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了。
就是将来要与她配婚,许个秀才都不是难事,她被赶出宫,偌大的慕容家容不给她容身之所,比直接杀了她更要她的命。
不必掀开车帘去望,慕容紫都能想象她这一段时日过得有多凄苦。
雪影可没好耐心和她周*旋,居高睨视她,厉色道,“我管你悔是不悔?再不滚开,莫怪我鞭子无情。”
言罢,灵霜随之一抖,却是更加坚决,死拽着缰绳,“若小姐不原谅我,雪影大人就打死我罢!”
“行了,莫要当街要死要活,还嫌没将我
的脸丢够么?”
慕容紫坐在车里巍然不动,音色冷然,“我只问你一句,让你回宫继续在六局当差,你可还喜欢霍雪臣?”
此言一出,莫说灵霜没想到的怔怔然,是连假寐的楚萧离都睁开深眸,好奇的看着她。
怪觉,小辣椒问这个作甚?
灵霜默了默,神情里满是纠结,片刻答,“奴婢自认从前做了不当做的事,小姐不信我是乃理所当然,假以时日,奴婢会向小姐证明奴婢的衷心,可是霍大人……”
说起霍雪臣,她坚定的面庞顷刻泛出痛楚,声音也不由赋上涩哑,“小姐与皇上鹣鲽情深,自该明白,若然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岂是说不喜,当即就能忘掉的。但奴婢不会再痴心妄想了!不不,当说,奴婢一直都知道,配不上霍大人。”
只是喜欢,无法停止罢……
沉默了片刻,灵霜以为会被慕容紫拒绝得彻底,哪知,车内传来静水流深的回答——
“你是母亲亲自为我挑选的人,主仆一场,我且给你一个机会,望你往后踏实为人,莫要再做出叫我寒心的事。”
灵霜不敢置信的僵了半瞬,接着跪地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
车轮滚滚,向着皇宫方向驶进,灵霜身着绵厚的布衣,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袱,远远跟在车后,形容老实非常。
慕容紫暗自掀起车帘从缝隙里窥了一眼,这时亦是感慨万千。
身后,楚萧离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边喝边问她道,“何以要问她对霍雪臣的心思?莫非真想成全?”
万岁爷是不会有意见的,就是这样做的话,怕是霍大人要肝肠寸断了。
慕容紫回首瞪他,“瞧你混说的什么话,我这是在试探她呢。”
楚萧离没闹明白,“何解?”
她向他挨靠过去,夺了他手里斟满的紫砂杯子,道,“诚如灵霜之言,喜欢一个人是朝夕点滴的累积,并非这会儿说不喜,明日就能换个人来爱。她因霍雪臣背叛我,要是方才她说不会再喜欢,我定是不信,也就证明,她又对我说了谎。”
这人她不能放任不管,就是带回宫给个远天拔地的差事,长年累月见不上一面也好,也得悉知是否真的学老实了。
说完,慕容紫不客气的将茶一口饮尽,大叹,“三哥哥对这些就是讲究,连马车上的置备的茶水都顶好!”
楚萧离望着倚在自己身上如同小猫儿般的女子,空出大掌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拨弄她鬓边柔软乌黑的青丝。
“出宫这趟,开心了?”
“有得吃,有得玩,自然是开心的。”
慕容紫顺势倒在他身上,让他成为自己仅有的依附,浑身都懒成一潭香香软软的泥,闭目养神。
楚萧离唇角散出柔软的笑意,晓得她被嫂嫂们灌了酒,不比自己喝得少,便用宽厚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下的轻抚,为她顺气,一边寻思着说道,“往后你若是在宫里呆得闷了,逢着沐休,我便带你出来玩儿。玄成在京郊有几个不错的庄子,泡汤泉的,四季果林的,得闲了还能去摘个乐趣,你可想去?”
慕容紫舒服哼哼了一声,应道,“想去。”
他展颜,将她疲懒之态尽收眼底,满目流光溢彩的宠溺,自己也是寻得个乐,“如此一来,日子也并非太难过。”
话有所指。
慕容紫心下顿了顿,掀起眼皮,一双明眸中映入他隽邪的脸庞,真诚道,“九郎,你为我做的,我会记得。”
他乃真龙天子,为了她,甘愿纡尊降贵,在臣子家以‘姑爷’字句,自降身份,她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间。
楚萧离有几分薄醉,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摆谱,闻言本色不改的笑了,“你怎知道不是我借你去拉拢大臣呢?”
她在他怀里扭了扭,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道,“因我信你本事不止这点,从前,三哥哥还是很忌惮你的。”
如今,却连她那食古不化的老父亲都再无顾虑,相信自己的女儿,将这一国之君吃得死死的。
楚萧离与她做了片刻对视,言简意骇道,“我想要什么,你知的,应了我便是。”
说穿了只有一个她。
慕容紫乖巧的点头,侧脸在他胸口摩挲,“放心罢,一直都应你。”
楚萧离趁势追问,“那你可同我说说,去食午膳的路上,楚云晞跟你说了哪些?”
慕容紫还在温存的氛围中,忽闻他清晰的问来,当即醒然三分。
她记得走那一小段路,只有三哥哥回头来瞧过,他一直被父亲拉着说话,如何会留心到后面的情形?
抬首撞进他深深的眸子里,她深知没法隐瞒,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遂,慕容紫将原话一并告知,有意忽略了她体质的问题,只道,她是真的不想生出皇子,平添事端。
既然鬼医说过能够让她一举得女,孕育一位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岂不十全十美?
而皇后之位,当关红翎应得,她有楚萧离的呵护和宠爱,心满意足。
楚萧离听后只做了然状,慕容家见他几度话到嘴边,都硬生生忍下了,她瞧了出来,于是对他温言道,“我是想,这样做一来能够顾全大局,二来,也确是心中真正的想法,孖兴很乖,很聪明,你不也打算将他培养成材,将来把皇位传与他么?”
别的不说了,小家伙疼人,打小就和慕容紫要好。
单是这一点,慕容紫也相信等孖兴长大,是会孝敬她的。
“我若生了儿子,非嫡非长,身后有世家撑腰,就算有我时时教导他莫要贪念不属于自己的,难保日后他长大了,不会生出夺嫡的念头,你自比我清楚,在争夺皇位这件事上,没有兄弟情分可言,故而我觉得,我这打算是最恰当的了。”
楚萧离不说,不代表她不知。
况且今儿个楚云晞都替弟弟将话说穿了,到底是顾忌着慕容家的势力。
而今很好,百年之后就没个准了。
兴许百年都不用,这天下时时都在变幻着风云,暗涌莫测啊……
上次慕容紫单独见萧氏,过后,萧氏并没有将她难以生孕的事散播出去,六宫里风平浪静,半点于她不利的风声都没有。
后来她想了下,估计还是知子莫若母。
萧氏当也会琢磨,要让楚萧离晓得这件事情,定会加倍的对她好,偏心这回事,从无道理可讲。
于此,楚萧离应当隐有猜测,但还是那句话:猜到和还是有差别的。
慕容紫打算对他隐瞒到底,反正都是生女儿,索性点到为止,说多了,没得让他担心,到头来,把她限制得更惨,连出宫玩儿都不成,才叫得不偿失呢!
思绪罢了,她凝神望住他俊美无匹的脸庞,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至于将来,我的……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你多疼她一些就好。”
我们的女儿……
楚萧离因为这句贴心的话,从自己复杂的神思里醒然过来。
“女儿……”他笑了笑,这词儿竟是暖暖的。
凝视怀中人儿的眉眼,脸孔,只差要醉倒在她亮澄澄的眸子里。
她不要后位,也不生皇子来谋权争位,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想要的,总算是真正得到了。
“好,就依你。往后,我会加倍对你,还有我们的女儿好。”
……
楚萧离说会加倍的对慕容紫好,这话不是随便撂下就算了的。
如今女儿还没半点动静,万岁爷呢,只能在爱妃跟前加倍的表现,讨她的欢喜了。
回宫两日后,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晌午,慕容紫刚从暖阁出来,正巧同若干受淑妃所邀,入宫赴宴的官夫人们遇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