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身在何时何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始终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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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风吹绿了大地,每个人都长了一岁,但是,国库却又减了一圈。户部尚书在朝堂上哭得海带泪流,泣不成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国库的存银已经不足一百万两了。
遍扫全国的经济危机终于伴随着春风,从民间、江湖,一直刮进了朝廷。于是,外朝百官的小金库开始大整顿大清理,很多灰色收入一律充公。而内廷和后宫的开支也继续被迫缩减,沈静姝的脂粉首饰减了三分之一,上官燕的健身计划不得不搁浅,尹寿安的布料衣物也被锁了起来。
就连波斯猫“君公子”的猫粮也严重减半,气得它每顿都用灰白的小爪子,拨着哐当作响的半空饭碗,朝沈静姝昂头“喵喵”着表示抗议。
但是,即使大家拼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账面还是入不敷出。最后,忍无可忍的众人决定,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节流固然重要,但开源更是正道。但是,怎样才能开拓财路呢?
御书房里,由尹寿安、苏江左和沈静之兄妹组成的临时内阁小组召开了第N次秘密会议。而上官燕则因为几个月来跟楚中天连连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今天又继续提剑找楚中天去校场切磋了。
沈静姝一扫默不作声的众人,率先弱弱地举起手道:“我们可以卖官爵赚钱。”根据自己的观察总结,凡是奸妃,一定要干点天怒人怨的事情才算合格。可是,一向胆小惜命的沈静姝,又实在找不到不用花大气力又不会危及自己性命的合适坏事做。
想要借故从车轿上下来时扑到大臣怀里,然后哭哭啼啼说别人调戏自己,来达到陷害忠良的目的吧,可放眼望去,这满朝文武,尽是天天欺压自己和尹寿安的坏人,那就绝对不能算是忠良了。唯一的忠良,看来就只有自己的爷爷和爹、叔伯他们了,可是,就算给沈静姝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陷害自己娘家的老大们。
没法陷害忠良,那就骄奢淫逸吧,可是,每次一找户部尚书要钱,他就立即掰起白胖的手指,数落着当管家婆的辛苦,最后,绕着绕着话题就变成了后宫开销太大,还得裁员还得削钱。想了想自己日渐缩减的零钱包,沈静姝是打死也不愿意再开这个口了。
以上都不成,那就学学太后当年,为自己的娘家人积极讨官职做吧,可是,爷爷已经是三公之首的太师了,还能封到那里去?况且,家里那一堆叔叔伯伯,包括爹娘都再三语重心长地嘱咐自己,“姝姝啊,你一定要跟皇上说,千万不要给我们再加官了。每□□九晚五地上下班已经够累了,官做得越大,工作越多,还得时常加班,我们还想多活几年,绝对不能亚健康地过劳猝死啊。”
所以,沈静姝想来想去,就只有暗中参与朝政,给尹寿安吹吹枕边风,打打小报告这一条路可行了。因此,每次内阁小组会议,她都是踊跃参与,积极发言,争取早日走上干政乱纪的奸妃正道。
当沈静姝的卖官鬻爵的提议一出口,其他三人都立时哑然了。沈静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江左的愕然神色,垂头下去扯着裙带,嗫嚅问道:“太傅大人,这个建议是不是不好啊?那我继续想。”
“不是。”苏江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抚掌大笑道,“这个办法实在是太高明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之法。售卖官职的法子成本低,周期短,成效大,贞妃娘娘果然与众不同,才思敏捷。”
沈静姝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又看了看同样有喜色的尹寿安,其实很想说这法子是从太后昔日乱政那里学来的,可是她不想旧话重提刺激到尹寿安,于是就乖乖地闭嘴了。
“不过,朝廷没有那么多官可以封了啊,而且封官后还得有俸禄官宅,还是有一大笔开销,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一定不会同意的。”尹寿安想了想,提出了其中的弊端。
“这个好办。”要说沈静之的歪脑筋还就是多,立即附议道,“我们不用卖实质官职,就卖一些虚名头衔,就叫‘名誉中郎’、‘县令顾问’之类的,这年头,很多暴发户奸商他们其实不差钱,就图一个好听的名字。”
苏江左连连点头,难得对沈静之首肯一次,掏出小手绢擦了擦手,拈起盘中一枚鲜果,继续含笑补充道:“而且,他们根本不用参政,也更谈不上由官方出年俸了。每年,皇上只需定期召开一两次工作总结会议,把这些人邀请来喝喝茶聊聊天,让他们觉得物有所值,回去也可以对乡里炫耀交代。大家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对对对,我认识几个长安贼有钱的富商,可以给你们介绍,拿他们先做试点工程。”沈静之也越说越起劲,自告奋勇当起猎头来。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了一点。”苏江左忽然敛笑,朝尹寿安一个躬身行礼,肃然言道,“我朝自□□太宗时起,就大力兴农抑商,如今百姓亦能安居乐业,粮仓充盈,仓禀实而知礼节。但是,对商人的诸多限制仍在,不许其后人入仕途,征收高额赋税等等。臣以为,天下之人,皆是皇上的子民,不可太过歧视商人才是,有过当罚,有功亦当赏之。”
“太傅所言极是。”尹寿安认真地颔首应道,“当初□□马上得天下,百废待兴,方才大力兴农,如今我朝国力已胜过昔日,民间肆市繁荣兴盛,跟商者之功莫不有关。烦请太傅草拟一道相关文令,我明日早朝时就同六部商议,此事得一步步来,慢慢放宽对商业商人的限制。”
苏江左欣然领命,尹寿安又命小玄子取来一卷纸,递给苏江左,有些腼腆地言道:“太傅,前几日我翻看了当初贤良文学和孝廉应试时的试卷,看到其中好几篇都提到了盐铁。最近我又翻看了一些前朝旧事,很受启发,如今冶铁煮盐之计,寻常百姓、诸王郡国亦可为之,这样国库的收入就大大地分散到了地方和个人手中,如果遇上战事或荒年,想要调派都不及时。所以,我想把盐铁的经营权都收归到中央,不知可行否?”
苏江左一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一脸期盼的尹寿安,“皇上此议不错,即可缓解如今的经济危机,亦可防止地方诸王势力过大。不过以往都未有此先例,臣还得多想想,方能提出进一步的举措建议。”
两人越谈越投机,尹寿安受到莫大鼓励,于是,大胆地把自己平素思考的一些问题也逐一提了出来,和苏江左一起进行热烈探讨。趁休息空隙,听得比较茫然的沈静姝一脸惊叹地拉过尹寿安的袍袖道:“寿寿,你好厉害,怎么想得出这么多赚钱的鬼点子?那个啥均输平准的,我完全没听懂。”
“嘻嘻,‘均输’就是说让各地把它们应该上交的一般我们用不着的贡品,由负责官吏运往缺少这类物品的邻近地区出售,或者折合成市价另购当地廉价的特产品运往其他地区高价出售,最后只需要把所得收入交给中央财政就行了,这样可以节省运费和贡品押送中所产生的损失。而那些运到京城的贡品呢,就由户部派人去市场监督着,等到商品价格贵的时候就抛售,价格低的时候官府又大量收购,可以稳定市场价格,这就是‘平准’了。”
尹寿安耐心地给沈静姝一一解释着,湛亮的眼眸衬得清秀的脸庞愈发好看了,随后,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对沈静姝无奈言道:“我也是没法呀,为了给我们增加点额外的财政收入,只有这样绞尽脑汁想对策了。姝姝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们赚到钱了,就给你添置漂亮首饰,我也可以有新布料裁剪练习了。”
很快,苏江左就把此次讨论的内容整理出来,然后迅速地成立了内阁秘密赚钱小组,经过商议,大家把对外出面卖官的重任交给了沈静姝。以贞妃娘娘名义进行小打小闹的鬻爵经营活动,既不会引起朝廷太大的反对之声,了不起就是言官陈初又来一句无关痛痒的“贞妃娘娘是奸妃!”可是卖爵所得,就可以偷偷地至少藏一半起来到内阁小组的小金库里,以后即使开小会时要求加几个果盘,也再不用看户部尚书翻白眼了。
而这次内阁小组会议的另一大收获,则是让大家看到了沈静之非凡的外交手段和另类才能。他不但一口气给尹寿安他们联系了十余个富商买官职,而且还给他们提出了几项特别建议:比如将目前分离的坊市合二为一,允许百姓在自家住房底楼开店铺,商住合一;取消宵禁制度,允许青/楼酒肆等娱乐行业通宵经营,但是也相应地征收高额税收;鼓励各处梨园瓦舍等自行成立总工会进行管理,每月按章缴纳管理费和赋税即可,这样官府就可以减少人手和财力监控他们,若有问题只需同工会行首联系谈判即可。
虽然沈静之同学提出这些倡议,其本心只是出于为了自己今后游玩购物泡妞听戏的方便着想,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这一系列有创意的建议,为尹寿安和苏江左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上层管理者,提供了更多具有建设性的参考,促使他们对民生民计有了更进一步的思索探究。
“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难,一定要时时刻刻把老百姓的需要放在首位来抓。”沈静之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弹起一枚花生,仰头接进嘴里,一抹唇边,笑眯眯地如是说。
苏江左正襟端坐对面,闻言,眉头拧起,似乎有所了悟,半晌,眉头才舒展开来。他立时起身,朝沈静之一个揖手,正色敬道:“沈兄之胸襟,愚弟所不及也,从此不敢小觑矣。”说罢,又朝尹寿安颔首笑道,“若他朝皇上要另选贤相,非沈兄莫属也。”
哐当,沈静之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整个人也差点吓得跌落椅子,他连忙挥手嚷道:“别别别,苏相大人你想整我啊?丞相那个位置我可当不了,你看着身体也不差,咋也不像会英年早逝的,皇上这么信任你,不会随便撤你官的。”苏江左背手不语,只是同尹寿安一道,眉眼弯笑地看着沈静之继续大呼小叫地嚷叫着。
未料,一语成谶,这个曾经热闹一时,为恭文帝未来的开明盛世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小小智囊团,在苏江左死后,也渐渐成为过眼云烟,淹没在了历史的涓涓细流之中。而亲手端给苏江左那杯赐死的鸩酒的,就是日后被史官叹气摇头,却被万民赞美称颂的“糊涂相爷”——沈静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