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的人生第一朵小桃花,在她八岁时就被无情地扼杀在了刚打花骨朵期间,所以说,凡事要趁早,而早恋嘛,早了也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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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静姝就在御花园里又遇上了她心心念念的顾侯哥哥。虽然尹寿安年纪尚幼,但是顾侯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做足了的,每天都带着一大叠已经批改好的奏章,挑选了些风景优美的回廊凉亭,一边赏景,一边给尹寿安细细讲解朝政之事。
趁尹寿安中途去小解时,沈静姝赶忙从花丛里跳出来,跑到凉亭里,大声叫道“顾侯哥哥”。正在抿茶的顾侯抬起头来,微微一愣,旋又含笑道:“沈小姐?不对,应该是贞妃娘娘了。”
“我叫沈静姝。”沈静姝上前一步,扯过他的大掌,在掌心划了几笔,“喏,是女旁的‘姝’。”
“哦,原来是‘静女其姝’,果然人如其名。”顾侯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
沈静姝盯着他半天,想到昨晚尹寿安提供的小道消息,细细想来,好像顾侯哥哥来京以后,还真是一直忙着处理政事,也没个休息的时候,看来真是伤透了心吧。因此,沈静姝也是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他分明就是憔悴忧郁万分了,于是,她立即昂首上前,大胆表白道:“顾侯哥哥,我喜欢你,我以后要嫁给你。”
顾侯手一滞,揉了揉额,如今京城的民风果然彪悍,这才刚出嫁的新娘子,第二天就想着以后出墙的事了。
见他一脸好笑的模样,沈静姝急急又道:“我是说真的,你们不要总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子看嘛,我已经八岁了。”
噗,顾侯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臣一定把贞妃娘娘当成大人来平等对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静姝小姐,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你的美意只有心领了。”
“可是,她已经不要你了。”沈静姝扁着小嘴,皱眉哭脸地反驳道,脸上写着“你休想骗我”几个大字。
顾侯一怔,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花园里的那丛丛桂花,淡淡的金色小花簇成一团团,星星点点,暗香浮动。半晌,他才幽幽开口低语道:“是啊,她不要我,就这样走了。”
沈静姝愣愣地看着瞬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顾侯,他脸上藏不住的丝丝落寞和惆怅是从来未有过的,一时间她不禁看得痴了。
待顾侯再回转头来时,已然恢复了平素的温润谦和样,他瞥了沈静姝一眼,忽又垂眸低笑一声,掏出一方丝巾递与她,“贞妃娘娘,擦擦吧。”沈静姝眼睛顿时熠熠生辉,抢过丝巾就习惯性地朝眼睛上揩拭。
“唉,不是那里,是这里。”顾侯浅笑着摇头,指了指嘴唇。沈静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嘴角滴下的一汪口水给擦干净了,随后,又忙不迭地把丝巾继续若无其事状地偷偷塞进自己衣袖里。
顾侯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把落到奏章上的几滴口水简单地擦了擦,站起身来,“贞妃娘娘,我先告退了,待会儿皇上回来就麻烦你转告他一声了。”说着,他正待离开,却被依依不舍的沈静姝一把拽住衣角。顾侯笑了笑,半俯下-身来,摸了摸沈静姝柔软的头发,柔声道:“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沈静姝默默地松开了手,一颗脆弱的水晶粉红心瞬间就摔得七零八落的。只是,她还是没搞清楚,喜欢和爱究竟有啥区别。
直到若干年后,那个玄衣少年弯弓搭箭指着自己,如受伤的野兽般厉声低吼道:“你不过只是一时迷恋喜欢他罢了,而我自始至终都只爱你一个啊。”她看了看他,又回头望望身后那人,同样都是伤痕累累的少年,自己原本无忧无虑的心,也第一次开始无所适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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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这次单恋的失败并没有对沈静姝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没过几天,她就又恢复了平时的乐天派。这日清晨,按照惯例,沈静姝去向太后请安。其间,太后装作无意状地突然随口问起,沈静姝对目前的宫中生活是否满意,还想不想再晋封一级之类的话。
沈静姝毫不犹豫,当即就表示,自己对妃位已经很满意了,“以后嘛,我觉得能够做到像母后当年那样就完全合适了。”沈静姝说的是真心话,根据她总结出来的奸妃守则第三条,贵妃是每个奸妃的必经阶段和最高荣誉,没有当过贵妃的都不能算是合格称职的奸妃。
但是,她这番朴素简单的话在一向喜欢没事瞎琢磨的太后听来,就又是另一番别有深意了。待沈静姝离开后,太后再次陷入了沉思,染着凤仙花汁的鲜艳红甲不停叩击着桌面,引来心腹频频侧目,最后,终于忍不住凑上来小声问道:“娘娘,是不是贞妃娘娘又在给您暗示什么重要信息了?”
“这个贞妃小小年纪,看着天真,倒是很会说话。哀家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没有当上皇后,她却劝慰我说,后位不过是虚名,关键是看谁生下皇子,才能笑到最后。”太后顿了顿,秀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骄傲的神色,“她说自己只想做到贵妃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就是在向哀家诚心表示,她不敢僭越我,一切以我为尊,呵呵,这丫头还真是聪明,我倒是越来越中意她了。”
心腹再次了然恍悟,连连赞叹道:“还是娘娘厉害,一下就明白了贞妃娘娘的话中话。如此说来,她是真的不想当皇后了?”
“呵呵,哪里是她不想当,这分明就是沈老太师和沈家人的意思,他们怕我过河拆桥,于是索性以退为进,向我示好和交易:沈家可以不出皇后,但是,将来的太子一定要是她沈静姝所出。”太后一声冷笑,“果然是三朝元老的沈府呀,放长线钓大鱼,既避免了地位过于显赫引来众臣嫉恨,又把未来的荣华富贵牢牢握在了手中。”
“阴险,真是阴险的高招啊。”心腹也跟着皱眉摇头,“那我们怎么办?”
太后戳了戳心腹的额头,“你真是笨,我们还能怎样?我这个太后说着好听,可是没有有权有势的大官外戚做靠山,当然只有先跟他们周旋着。你还傻愣着干嘛,快去催催那帮奉命寻访国舅爷下落的蠢货去!”
这边厢,其实真的是很傻很单纯的沈静姝小朋友,才出了太后的安慈宫不远,就听到了一阵低骂呵斥声从宫墙另端传出来。循声过去,原来是几个大宫女在训斥另外几个小宫女。
这种事在宫里是屡见不鲜的,终于从媳妇熬成了婆婆的高等宫女们,早就忘了自己当初受气挨打时的痛苦,只恨不得如今统统从比自己等级更低的小宫女身上找补回来。眼前的这七八个十几岁的小宫女,就因为早上伺候这些大宫女姐姐时,洗脸水稍微冷了一点,于是便齐齐被罚跪在这里,每个人头顶一盆水,已经快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宫自有皇宫的规矩,沈静姝也没有喜欢凡事强出头的圣母欲望,因此,她本打算就这么回去了,可是,眼角余光无意扫过那帮小宫女。其中一个立时就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长相平平,可是脸上却有着跟同龄人不一般的沉稳气质。其他小宫女跪了这么久,早已经东倒西歪,端盆的手也一个劲哆嗦不止了。唯有她一人,就这么笔直地跪着,脸色平静,直视前方,双手四平八稳地扶着脸盆。
沈静姝眨了眨眼睛,小脑袋瓜开始迅速地盘算开来:在皇宫这个据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适当地培养几个贴心的人跑腿干活是不行的。自己进宫来后,以前照顾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是没有资格跟来的,现在伺候自己的那些人,谁知道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因此,就像寿寿有小玄子,太后娘娘有心腹,自己也要尽快地培养起专属自己的贴心豆瓣来。眼前这个小宫女,年纪不大却处事沉着冷静,自己救了她,她也一定会感激涕零,尽心为自己效力的。哈哈,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沈静姝不禁小手掌一拍,马上就回转身来,提起裙摆大跨步迈进了宫女院落里。从此,安慧宫里便多了一位太上皇老佛爷——商娥大人。
在把商娥带回到安慧宫的当天下午,沈静姝便非常后悔了。没错,商娥确实如沈静姝所预期的那样,做事手脚麻利,干脆老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可是,她也非常地沉默寡言,甚至寡言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吝于开口,说出来的字句也绝不超过五个字。
沈静姝挑嘴不好好吃饭时,商娥却看也不看,径直把沈静姝拣出来的葱蒜统统拨回到她碗里,简单明了地冷冷吐出一个字:“吃!”沈静姝刚想张嘴表示抗议,却被她一个凌厉的女王眼神给迅速冰冻了回去,“快吃!”
每天早上尹寿安想多赖一会儿床也不行了,一到点,商娥就大步跨进寝宫,直接把他从沈静姝身旁给拖下来,扔给小玄子他们打整好上朝去。有一次尹寿安实在忍无可忍了,指着商娥弱弱臭骂道要把她降职扔出宫去,结果被商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顿时吓得又退缩回了床头去。这次,商娥难得给面子的多说了一个字,“你做梦!上朝去!”
就这样,在沈静姝和尹寿安这两个没出息的主子畏惧纵容下,终于得以一展身手的商娥同学包揽了安慧宫大大小小的外交内政事务,实行了一系列高压政策,大展神威,整肃宫纪。安慧宫很快就人人勤奋,个个识趣,秩序井然,喜欢偷奸耍滑欺凌弱小的宫人被打发到了暴室,酷爱搬弄是非偷听墙角的内侍被下放去了刷马桶,剩下的都是勤快老实的乖宝宝。
商娥女王已经俨然成为安慧宫的半个主子,底下的人对她又怕又敬,而尹寿安和沈静姝两个小白也天生对御姐没有抵抗力,商娥对他们无论多凶多狠,两个人都只敢在背后嘀咕扎小人,从来不敢当着她面发挥主子威风,所以,连皇上和皇妃都这样了,其他人还能咋办。唉,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