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寿安,你妈妈喊你回家做功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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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保姆命,上官燕还是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不管咋说,总比当妖女好吧。于是,她每天清晨便很负责地早早去千羽阁或安慧宫把尹寿安给弄起来,然后帮他穿戴整齐送去上早朝。这下商娥是彻底轻松了,因为上官燕一瞪眼,尹寿安和沈静姝就只有蹲墙角画圈圈的份。
之后,上官燕就领着沈静姝去安慈宫给太后请安,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妇。只可惜,太后在见到妖艳惊人的上官燕之后,一点都没有好感,再加上上官燕说话一向耿直,太后是愈发地直觉感到威胁,对她也冷淡了起来,到了最后,索性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给免了,眼不见心不烦。
上官燕很委屈,长成这样也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每个人就认定了自己一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后呢。太后更加委屈,选来选去,选了一枝明显就是将来要出墙的红杏给自己宝贝皇儿,唉,看来还是贞妃可爱,一看就是那种安分守己聪明伶俐的好媳妇。
于是,就在太后和皇后彼此看不顺眼的摩擦中,转眼就到了初秋(观众:导演你丫这时间跨度得,啧啧,比神七还神速)。
晓来谁染枫林醉,点点滴滴,都是离人泪。顾侯这次是真的要离开朝堂了。自打从西蜀平定苗疆叛乱回来后,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劲,尹寿安和沈静姝都不敢去问他,他的老婆怎么没有跟着回来,究竟追上了没有之类的,因为,现在的顾侯已经整个成了病秧子,一开口就吐一大滩血出来,到了后来,已经起不了床了。
朝堂民间一片惋惜之声,都纷纷议论,估计顾侯这回是真的要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呕心沥血,万世楷模呀。于是,交代完后事,不不,朝中遗留的政务后,顾侯连上三道奏章,恳请辞官隐退,回去等死,不不,养病养病。
尹寿安起先非常舍不得,坚决不让顾侯离开,征调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一定要他们治好顾侯。可是,所有御医都回来摇头惋惜地复命说,臣等有罪,顾侯实在是回天乏力了。最后,顾侯也不耐烦了,又上了一道折子,大意就是连威胁带撒泼道:我要去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东海养病,立即,马上,皇上你要是还不放人,我就只有现在吐血死给你看了。
万般无奈之下,尹寿安只得答应了顾侯的请求,而且,还不顾户部尚书的再三抗议和翻白眼,从国库拨了一大笔钱给顾侯算作退休养老金和重大疾病补贴,连带一所大宅子当做疗养别墅。在尹寿安和沈静姝依依不舍的眼泪鼻涕中,顾侯终于鞠躬谢幕了。
老天爷总是很厚道的,走了一个美人,又来了一个帅哥。这次秋闱,朝廷选出了一批少年英俊,分别下放到各部实习任职。其中,新科状元苏江左被吏部专门拎了出来,上奏太后,说是顾侯遗命,皇上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贪玩,要请一个好师傅教习经史策论才行。于是,吏部特别隆重举荐苏江左做帝师,教导尹寿安的学业功课。
太后没有表示异议,后来想了想,资源利用也得彻底才行,于是又谕令让皇后和贞妃也一同去伴读学习,尤其是皇后,好好学一下“前朝贤良淑德的榜样”。接到太后这道懿旨时,上官燕是忍不住嘴角跳动,幸亏沈静姝在一旁,才赶紧按住了她冲传旨的内侍发飙。
这阵子,尹寿安、沈静姝和上官燕是已经打成了一片,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他们两个很快就了解了上官燕的个性,也知道她虽然偶尔会暴怒彪悍,可是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温柔的,只要不触及她的逆鳞,啥事都好说。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上学的第一天,上官燕就会和太傅苏江左卯上了。
太傅苏叉叉,表字江左,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江左的博学才子。江左风流天下闻,经学大儒十之七八都出于江南世家。经学致用,学而优则仕,求学,远游,入仕,这也是很多江南才子的人生轨迹。
苏江左自幼有家风熏陶,人又极聪颖,不仅才学出众,还工书法,善音律,考中状元这年不过才十五岁,又为少年帝师,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时候。更兼他本就长得儒雅清逸,风神俊秀,再配上那一身苏绣滚边的素白锦衣,和那迎风飘扬的锦绣发带,甫一入宫,就引得宫人连连驻足远望,大赞谁家俏儿郎。
到了御书房,刚下早朝的尹寿安已经和沈静姝、上官燕规规矩矩地等在那里了。毕竟是皇帝、皇后和皇妃,因此拜师之礼就没有磕头,只是彼此大礼互揖了一回。末了,苏江左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三个学生。
正对面龙椅上坐的是尹寿安,唇红齿白的小正太一枚,可惜脸胖了点,身子圆了点,活像两只汤圆叠在一起,没法呀,小皇帝吃得好睡得好,无忧无虑的,不长胖才怪。
第二排的两张书桌前,分别是一蓝一黄两个女孩。小的那个大概就八九岁左右,一身鹅黄宫装,梳着元宝髻,斜插一支八宝步摇,明眸皓齿,梨涡浅笑,小小年纪就已生得清丽脱俗。明明还是小朋友,却坐得端正笔直,目不斜视,一看就是从小家教良好的闺中淑女,想必这就是那位以娴雅贞静而闻名的贞妃了。
苏江左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学生第一印象非常良好,然后,他掉转头来,瞅了瞅大尹王朝的皇后娘娘,随后,一下子愣住了。今天,为了给太傅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上官燕是精心打扮了的,由尹寿安设计,沈静姝策划,为她专门打造了一个绝对端庄大方的造型。
在上官燕再三坚持下,他们抛弃了目前宫中最盛行的短襦长裙,一寸肌肤也不外露,更别提抹胸窄袖之类的了,总之,按照上官燕的要求,宁肯穿三层捂出痱子,也绝对不要跟潮流走。颜色上,上官燕也坚决扔掉了绚丽的宫中流行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宝蓝深色,连配的腰带也是老气横秋的酱色。
就这样,在初秋的御书房里,苏江左竟然看到了类似冬天的打扮,再一扫其他人的绫罗轻衫,他终于确信不是自己穿着有误,而是眼前这位皇后娘娘标新立异,裹得跟个腊月天的粽子似的。再一细看,当即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禁暗叹:我大尹王朝的皇后娘娘竟然生得一副奸妃妖狐相,太平盛世,出此妖孽,不祥啊不祥。
他连连摇头叹气,随后,终于赶在上官燕发火前,走回到上首的书桌旁撩衣坐下,清清嗓子,对三人道:“我们开始上课吧。”
对已经十一岁的小皇帝,读书识字这些基本功自然是不用教的了,至于诗词歌赋之类的,尹寿安和沈静姝也是早就跟师傅学过的了,因此苏江左主要辅导他们的就是安邦治国德化天下的经论对策。第一天,苏江左也没为难小朋友,就挑了一些简单的《春秋》章节给他们讲解。末了,让几个人讲讲自己的感悟体会。
“嗯,卫懿公好鹤,鲁隐公观鱼,楚灵王筑乾溪之台,身为君王,不能耽于安乐,玩物丧志,否则就会灭国亡身。”尹寿安一边言道,一边心虚地垂下了头,那自己喜欢做衣服,是不是也算逾矩无道呢,咦,那自己这样就算是终于做成昏君了么。
对尹寿安的一番回答,苏江左先是含笑首肯,接着又缓缓补充道:“君主的这些喜好本身并没有错,可怡情可养心,但凡事要依礼而行,不能任性而为,要有度有节,这样就无伤大雅了。天子是天下之主,一言一行都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活安危,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天子之喜辛劳万民,所以喜恶之间必须自己克制,无论人也罢,物也好,都不能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弱点。”
尹寿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江左又微笑着看向沈静姝,她想了想,背着小手,用稚嫩甜美的声音答道:“亲贤良,远小人,就不会出现三郤之祸,竖牛之乱。”说着,她也心虚地低首去暗自打小算盘,那自己要当奸妃,是不是也算皇帝应该敬而远之的对象呢,要是寿寿以后不理自己了咋办,不过他的愿望是当昏君,应该没有冲突的吧。
苏江左例行夸奖了沈静姝几句,然后又瞧向已经听得快要打瞌睡的上官燕。上官燕一直对这些诗啊词啊就是一窍不通,破例背诵一下《女诫》已算破天荒了,更别提被逼一起来听这劳什子的“春秋大义”。对她来说,坐在这里不能动弹听一个时辰的这公那伯的,远远比直接去校场练半天的红缨枪还累人。见苏江左看她,上官燕张了张嘴半天,还是憋不出几句文绉绉的心得体会出来。
苏江左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沮丧的上官燕再次摇头。随后,转回头来对着尹寿安道:“皇上切忌,自古女祸为害,丝毫不逊于奸佞□□,墙茨之言,不可偏听,美色之惑,不可贪恋。”
“放屁!”敏感又“自卑”的上官燕听着他的一番说辞,越听越觉得有所暗示,当下便叉腰站了起来,指着苏江左就一通臭骂,“我最听不得你们这些穷酸秀才的狗屁言论了,动不动就把亡国的罪名强加到我们女人头上,明明就是你们男人好色荒淫,凭啥要我们来受唾骂!”
“皇后娘娘,请注意您的言行,一国之母,怎可出言粗鲁,恶俗不堪?”苏江左蹙眉敛笑,同样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她面前,慢条斯理斜睨看她,“您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穿衣当合时令,举止应符身份,像这样……”
没等他教训完毕,上官燕已经又捋袖大吼了起来,“我这样咋啦?姑奶奶天生就这样直来直去,不像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一直冲我摇头叹气干什么?明的暗的跟皇上说要远小人,远奸邪,要防女人,切,你直接说防着姑奶奶我不就行了。所以说,从你们孔老夫子开始,就是一群不耿直藏头缩尾的酸秀才。”
“皇后娘娘,孔孟圣道,文德先师,岂容你肆意侮辱!”苏江左也动了真气,原本温和的语调也染上了一层阴霾。
“孔孟又咋啦?还不一样是我们女人生的!”上官燕不避不让地直视他,“没有孔子他娘‘勾引’他爹,哪里生下你们的孔老夫子!”见苏江左挑眉不悦的样子,她又挑衅道,“怎么着,不服?不服我们出去单挑!”
苏江左冷笑一声,走回书桌前,拿起戒尺,冷眼看上官燕,“皇后娘娘出言不逊,冒犯先圣,罚打手心。”
“我呸,你敢打我?信不信我把你揍得连你爹娘都认不出你来!”
“皇后娘娘是君上,微臣是臣下,不敢冒犯。但是现在臣为太傅,皇后娘娘为后学,自然就打得,否则,微臣就只有上奏三公,愧当帝师,只能引咎告退。”
“你,你分明就是以权谋私。”
“哪里,臣只是做分内之事。”
“你管好尹寿安读书就可以了嘛,管那么宽干嘛。”
“皇上名讳,岂容娘娘随意挂在嘴边出口。”
“你真的是太麻烦了,我就叫了咋的,是不是又要打手心?”
“正是,就请皇后娘娘痛快点伸手出来吧。”
……
待两个人火星撞地球天雷对地火的吵闹够了,转回头来一看,尹寿安和沈静姝早就被吓得缩到了角落里,尹寿安举着书本,沈静姝抱着炸毛了的波斯猫,一起瞪着三双无辜的清澈的小鹿眼睛看着太傅和皇后姐姐针锋相对中。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仪之举,苏江左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决定不再跟女人一般见识,于是冲尹寿安一揖,“请皇上和贞妃娘娘归位,我们开始练习书法。”
老皇帝在世时,闲来也会指点一下尹寿安的书法,因此,尹寿安一手虽显稚气却仍不失遒劲流动的行书,立即得到了苏江左的大力表扬。在纠正了尹寿安的几处用笔不饱满、露锋不流畅的地方后,苏江左又依次去看沈静姝练字。
沈静姝年纪尚幼,学的是通行的闺阁体的簪花小楷,线条清秀婉丽,颇有古雅之意。苏江左认真欣赏了一会儿,又问了沈静姝几个关于笔墨点捺和书法各家的问题。得到还算满意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握住沈静姝的小手,指点了她一两处收锋,又含笑建议道:“贞妃娘娘家学渊源,着笔沉稳,有空不妨可以练练古隶,隶书工整精致,又不失舒展灵巧,亦庄亦动,正适合娘娘的性子。”
接下来,便轮到上官燕了。上官家一贯是拿刀剑不拿笔的,就连上官燕引以为自豪的胞弟上官瑾,也充其量就是手书能够过得去罢了,所以,像苏江左叽里呱啦半天的“行书”“隶书”,上官燕是完全没有听懂,也压根就没理会,一个劲埋头在纸上径直涂鸦。
走到上官燕身后,苏江左终于又忍不住皱眉了,身姿不正,握笔不稳,落毫不劲,身为太傅的苏江左毕竟还年轻气盛,见上官燕就这么鬼画桃符样,笼在袖里的双手攥紧了又松开,又攥紧,最后,实在憋不住她如此糟践笔墨,一个跨步上前,像对尹寿安和沈静姝那样,习惯性地逮住她手,正待教她练笔。
上官燕乱画期间,就一直能感受到身后那双灼灼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自己撕开了似的,不但苏江左在忍,她也在忍耐。谁料到苏江左这么一上前来握住她手,习武人的本性使之然,她想也没想,反手捉住苏江左的左腕一扭,右手翻起揪住他领口,再使劲这么一甩。
只听轰的一声,一条素白的影子就如抛物线般划过众人眼前,最后直端端飞落跌下,摔到上座的太师椅前,把好好的松木椅子弄了个七零八碎(其实本来是梨花木的,但是由于采购的人吃了回扣,以次充好,伪劣产品害死人啊)。苏江左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像抹布一样四肢摊开趴在了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尹寿安和沈静姝立即惊得站起来,和周围侍候的小玄子等人一道,傻傻地望向被摔成一团泥的太傅大人,又回过头来瞅瞅已经吓得目瞪口呆的皇后姐姐。上官燕半晌才回过神来,望了望自己闯祸的双手,又神色慌乱地瞧向尹寿安,颤巍巍问道:“他,他还活着吧?”
……
于是,上学第一天,便以一则今后在宫人口中流传得绘声绘色的“皇后娘娘痛揍太傅大人”的传奇评书,轰轰烈烈地结束了。之后,上官燕被太后以不敬师长之罪擢令闭宫反省,而苏江左则因为工伤疗养了半个月。
当他能够一瘸一拐着下地,继续敬业地爬来上课时,只是背手负立,冷眼瞥了一下不好意思垂头踢地中的上官燕,不屑地哼了一声,淡淡说了一句:“常言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但是皇后娘娘您更上一层,您就是那传说中的木刨花。”
瞧瞧,文人骂起人来,还真是……斯、文、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