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樊景云却是答道:“模样像是狼牙, 不过应该是块古玉。 ”
辰年此刻面上虽还竭力保持着镇定, 心中、脑中却皆都已是乱作一团, 她面色十分苍白, 唯有下唇因之前一直用牙咬着, 此刻反而透出艳丽的红, 与那黯淡无色的上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樊景云瞧她如此模样, 不觉有些担心, 低声问道:“您可无碍。 ”
辰年缓缓摇头, 闭目停在那里站了一站, 这才能继续往前慢行, 又问樊景云道:“你怎么查到我寨子里來了, ”
樊景云沒有回答, 而是委婉地劝道:“此事说來话长, 不若寻个地方, 小人慢慢说给您听。”
说完这话, 正好前面傻大也寻到了一处茶楼, 指着那地方回身与辰年叫道:“那里有处茶楼。 ”
辰年与他两个进了茶楼, 因此处已不是闹市, 楼里茶客倒是不多。他三个径直上了二楼, 在临窗处寻了无人位置坐下來。 待那茶博士上过了茶, 辰年饮了几口, 暗暗平息了一下情绪, 又瞧着傻大也灌下了几杯茶水, 这才打发他先将购买的物品送回客栈。
傻大对辰年的吩咐一向言听计从, 应了一声便抱了那许多东西咚咚地下了楼, 樊景云瞧他走了, 忽地低声叹道:“您心地真好。”
辰年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道:“也得分对谁, 有的人值得我对他好, 有的人却不值得。 ”
樊景云听出她话里的不善, 不敢接茬, 低下头只做沒有听见。
辰年道:“说吧, 你主子都查到了什么, 为何要到我的寨子里去。”
樊景云沉吟了一下, 这才答道:“王爷曾派人去查过您义父与陆少侠两人, 得知穆、陆两姓是丘穆陵与步六孤两个部族的汉姓, 这两个都是鲜氏大族, 参与了前阵子王庭的权势之争。而芸生小姐失踪前, 您的义父曾去盛都寻过王爷, 得知您已不在王爷身边, 他就去了清风寨。再后來, 王爷虽沒能追到他的行踪, 可从芸生小姐失踪的时间來看, 却是在他离开清风寨之后。王爷怀疑, 芸生小姐既是被鲜氏人掳走, 极可能与您义父有关。 ”
辰年听到这里, 心中已是有了大概, 面上却是冷笑道:“就凭我义父与陆骁來自鲜氏, 就可以断定芸生的失踪与他们有关, 你主子倒是真敢想。 ”
“王爷也只是猜测, 所以才叫小人來查此事。 ”樊景云看她两眼, 又轻声道:“当年王女出事之时, 贺将军人在盛都, 回泰兴后曾派人追查过一个带着婴孩的男子。王爷说, 您曾与他说过父母之事, 他听着倒像是与王女和贺臻将军的情况有些相似, 若是芸生小姐真的是被您义父掳走, 那么极可能您才该是……”
他话沒说完, 就此停了下來。
辰年心头一颤, 不由缓缓地闭了眼。 义父从不肯对她说亲生父母之事, 只有一次醉了酒, 才说了那么三两句, 而封君扬伤重之时, 她为安慰他, 也确把这三两句话告诉了他, 不想封君扬凭竟借着这两句话猜到那面远。
她垂眼沉默良久, 这才又问道:“泰兴可也这般猜疑到了我的身上。 ”
樊景云答道:“应是沒有, 不过芸生小姐失踪后, 贺将军像是已经怀疑那傻女的真假, 暗中派了探子去鲜氏王庭, 却不知在查些什么。 ”
辰年思量片刻, 忽地说道:“你们既已知晓芸生人在哪里, 去问一问她, 不就知道到底是谁掳走了她了。”
樊景云面现难色, 道:“拓拔垚把芸生小姐看得极紧, 小人曾在漠北王庭待了一个月, 莫说见她一面, 便是一句话也沒能捎进去。”
辰年不觉皱眉, “她那里联系不上, 那我义父那里呢? 难不成连他的下落都查不到。 ”
樊景云点头道:“正是, 这也是王爷想不通的地方。 拓拔垚身边倒是有几位近臣是丘穆陵氏, 但都是多年的老臣, 自王女遗孤在王庭出现之后, 就再查不到您义父的半点消息。 这也是王爷叫小人去虎口岭的原因, 想着看看能不能从您这里知晓些消息。 ”
辰年听得愣怔, 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晓。 ”
他两个再无别话, 只能沉默相对。樊景云想着自己身份既已暴露, 辰年必然不肯容他继续在寨子里待下去, 便低声说道:“等送您回寨子之后, 小人自会离开。 ”
不想辰年抬眼看了看他, 却是问道:“你走了, 可能保证你主子就不会另派人來了吗 ? ”
这话问得樊景云无法回答, 只得苦笑道:“这个, 小人无法替王爷保证。 ”
辰年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那你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走了, 不过就是由明转暗罢了, 若是这般, 还不如你继续留着好, 好歹用着还方便些。”她挑衅似地看向樊景云, 道:“你告诉你那王爷, 我谢辰年永远只是太行山里的谢辰年, 和鲜氏, 和泰兴都沒关系。 我不做背人之事, 也沒得什么好瞒的, 他若想知道什么, 直接问我就是, 不用玩那些弯弯绕绕。 ”
樊景云不敢接话, 只陪了个笑脸。
辰年放了碎银在桌面上, 起身离开茶楼, 樊景云是半点她的心思都摸不到, 也不敢问, 只好在后面静静地跟着。瞧着她闲逛一般去了宣州城守府, 绕着那城守府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这才回了客栈。
他们刚进门不久, 陆骁便也从外面匆匆回來, 身上竟新换了一套黑色衣衫, 衣襟与袖口处皆都绣金丝暗纹, 既显英武又显华贵, 傻大就对其嚷嚷道:“你小子不够义气, 出去偷偷买了新衣來穿, 却忘了咱们兄弟。 ”
陆骁不理他, 只是去看辰年神色。 辰年那里只随意地瞥了两眼, 赞道:“倒是好看, 再刮了胡子, 就像是官家少爷了。 ”
众人听得齐声哄笑, 更有人去笑着打趣陆骁, 陆骁面上虽也笑了笑, 可那笑容却分明有些勉强。 辰年止住众人笑闹, 与陆骁说道:“你和樊大哥到我屋里, 我有事与你们商量。 ”
陆骁与樊景云两个各怀心思, 跟在辰年身后过去, 不想辰年却是与他们商量如何盗取宣州官银之事, 说道:“凡事最怕夜长梦多, 咱们既來了, 就还是要尽早把事做了才好, 依我看就照咱们之前的安排, 分作三处行事, 樊大哥白日里安排人手去城守府外面蹲点, 我夜里去探路踩盘子, 陆骁这几日就带着傻大去采购些货品, 遮人耳目。 ”
樊景云未先应声, 只等着陆骁那里说话。 果然, 就瞧得陆骁微微皱眉, 说道:“夜里我陪你一起去。 ”
辰年看他两眼, 便道:“好。 ”
陆骁眉间这才放平, 肩背挺直地坐在那里, 沉默不语。辰年又简单地交待了几句, 便叫樊景云回房, 却把陆骁留了下來, 仔细打量了他片刻, 忽地问道:“你受伤了。”
陆骁抬眼去瞧她, 慢了一下, 才否定道:“沒有。 ”
“你不要骗我, 我嗅到金疮药的气味了。”辰年说道,“你把衣衫解开给我瞧瞧。”
陆骁面色有些微红, 起身从桌边站起, 道:“别胡闹, 你早些歇着, 我先回房了。” 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不想辰年却忽地从后偷袭, 伸手去扯他的衣领, 陆骁一惊, 下意识地回过身去, 伸臂去挡辰年, 谁知辰年这招竟是虚招, 手腕一晃闪过了他, 竟是直接冲着他的衣襟來了。
两人你來我往, 眨眼间就连过几招, 只是论起这些小手段, 陆骁绝不是辰年的对手, 他又不好对她用蛮力, 不觉被迫得有些狼狈, 忍不住低声喝道:“谢辰年, 你别闹。 ”
话音未落, 辰年却已是双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一把往两旁扯开, 露出里面裹得严实的白色棉布來。两人皆都是一僵, 金疮药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迎面而來, 辰年怔怔看得片刻, 这才抬眼看陆骁, 冷声问道:“怎么伤的。 ”
陆骁作出不在意的模样, 去拂辰年的手, 说道:“沒事, 一点皮肉伤, 我遇见旧友, 切磋了一下武功, 不小心伤到了。 ”
辰年却是冷笑, 道:“不说, 好, 我自己解开來看。 ”
说着便真的伸手去寻那布带的结扣, 吓得陆骁忙摁住了她手, 道:“别, 我说。 ”
辰年这才停了手, 仰着头看他。
陆骁向她咧了咧嘴角, 低声道:“我自己划的。 ”
辰年盯着他, 又问:“多少刀, ”她声音冷硬而尖锐, 听不到陆骁的回答, 便又厉声问道:“多少刀, 说, 你划了自己多少刀。”
“六刀, ”陆骁答道
。
辰年眼圈瞬间变红, 陆骁只觉得心脏似隐隐抽痛了一下, 便就向着她咧嘴笑了笑, 轻声道:“他身份不一般, 你那样辱他, 我总得给他个台阶下。”
辰年不语, 只是用力地抿着唇瓣。
陆骁将衣襟从她手中抽出掩好, 为哄她开颜, 故意玩笑道:“也亏得你只写了那两字, 若是再多写几个, 这事都沒法办了。”
辰年垂目, 忽地沒头沒脑地说道:“陆骁, 我是谢辰年, 我只是太行山里的女山匪, 谢辰年。”
陆骁静静看她片刻, 道:“谢辰年, 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