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天佑元年六月三十。
自六月二十日至今,每日,在济水南岸的河北军营寨附近,都有几场厮杀,每日里两军的伤亡人数,至少以两千起计,其中大部为河北军的伤亡数字。
论单兵作战能力,河北军这几年连续攻伐,日常训练也抓得紧,河北大汉身体强健,并不逊于江东军。
论装备,河北军较之江东军则略孙一筹,因为隔了济水的关系,后勤辎重、箭矢都需要自浮桥运送过来,时常遭到江东军投石车的远程袭击,重型的攻防器具自是难以运达,这方面的差距便大了。而江东军在每次攻营之前,都现以大量的投石车先行攻击,当无数磨盘大小的石块自天空砸落之时,尽管准头不够,仍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河北军的营地,营寨之中,顿时就是一番血肉横飞,哀嚎群起的情景。
投石车攻击完毕后,便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倾泻而下。江东军的羽箭,彷佛总也用不完,总是毫不吝惜地往河北军营寨里攒落,射程既远,精度又准,入肉三分,甚至还有贯体的,前胸射入,后背凸出。
尽管河北军也有准备,各种木板、牛皮、大盾都用上了,然投石和羽箭每日里至少也伤了近千名士卒。而这时,河北军可能连江东军将士的面部都尚未能看清楚。
如此一来,高下立见。
即便勇猛如张郃、蒋奇这样的河北悍将,敢于领一支精锐轻骑出营逆袭,以乱江东军阵形,迫其放弃投石和射箭,却也往往被江东军派出的轻骑所阻截,铩羽而归。
随着河北军伤亡的日益增多,军中郎中救治不及,往往有的伤兵刚刚出了营门,在浮桥上便已死亡,身体都不能送达济水之北,只留一丝魂魄缓缓北去,归于家乡。
十日下来,便是再会鼓舞士气的将领,也无法阻止河北军士气的大幅下滑。战争,是需要胜利的,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军旗,如此,士气方会高昂。反之,则只会不断滑落,直至崩溃。
甚至连张郃这样的主将,其必胜的信念也开始动摇,每日发往袁绍中军的战报里,用词益见悲观。
袁绍自不会坐视不管,前方吃紧了,人员伤亡大,便从中军和两翼不断调出人马,前往南岸支援。即便如此,河北军依然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这十日里,袁绍派出增援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两万余人,而张郃的营寨里,却依然还只有万余可战之士。伤兵,却是满营。
这十日里,江东军各部轮番来攻,主攻张郃营寨,辅攻蒋奇的营寨,在这潮水一般的攻击下,蒋奇那里还好些,张郃的营寨已经是千疮百孔,四周的木栅栏散散乱乱,望楼、箭塔都被砸毁,便是营寨之中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难寻大块平坦之地。
每日里除了组织兵力死守营寨,出营逆袭外,张郃还得不断地巡视营寨,安抚伤员,一双眼睛早就熬得通红。表面上镇定自若,张郃的心里却悔恨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力劝主公将大军集结,全力一攻,免得受这种窝囊气!
激战之余,张郃却发觉江东军有些异样。战至最惨烈之时,自己的营寨有些方向已经无力防守,其大可以派兵突入,夺下营寨,然江东军却突然鸣金收兵,井然有序地撤了回去。张郃一面焦急地派人加固营寨,一面却也想不通。
江东军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莫非其意图就是这般消耗我军兵力?若是如此,还真不若全力一攻罢!
为此,张郃连写了几封密信,遣心腹送到袁绍案前,其意昭然,就是劝袁绍速下决心,领大军渡济水,与江东军全力一战!若是拖延下去,一则粮草有接济不上之危险,二则如此不断地往南岸增添兵力,只是提供了被江东军借机消耗的机会而已。
张郃之密信,本无责怪袁绍派兵突出济水南岸的决定是败笔之意,却让袁绍感觉非常不爽。身为大军主帅,统一协调各部,运筹帷幄,其肩上之责任,岂是你一个区区军将所能领会?
尽管如此,张郃的意见还是引起了袁绍的重视,毕竟这些日子里,河北军又折了两万余人马,而江东军的损失似乎连其一小半都不到。战损的数字可以说话,无论如何,这些天下来,河北军是吃了不小的亏。
袁绍的决心开始动摇起来。
若是继续这般下去,似乎也不是个办法,江东军占有地利,有数百架投石车和用不完的羽箭,徒增河北军的伤亡。
可若是仓促间发动大军攻江东军营寨,面对周瑜早就布防好的营寨,胜算又有几何?
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突然自袁绍的心底浮现而出,也许……这次南下作战,与周瑜决一死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袁绍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从洛阳奔出,渤海太守任上做起,组建关东联军讨伐董卓,吞并韩馥的冀州,北伐公孙瓒取下幽州,再攻下并州和青州,一路行来,袁绍都是自信满满,大有天下握在手中之感。即便是面对曹操这样的狠角色,在“挟天子以”的威势之下,袁绍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次彷佛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提醒他,你做错了!此战必败!
有些心烦意乱的袁绍急忙召集帐下众谋士前来议事,这一回,郭图、辛评等人的态度倒是空前的一致。似此等添油战术并非良策,江东军占有地利之优势,各部轮攻,以消耗我河北大军实力。当今之计,当速下决心,全力发动进攻!
在众人的建议之下,袁绍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向济水南岸增派军力,立刻召集各部将领,加速做好攻坚的准备,三日后,便要发动全力一击!
就在众人商讨此事快要结束之时,突有一名袁绍的亲卫神色焦急,匆匆进帐,单膝跪地,沉声禀道:“禀大将军!许攸~~许攸他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