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定四个字说来其实是一个空洞的词,因为西域一天未划归大汉的版图,就一天谈不上大定。所谓的安定也不过是一时之象,其中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太多。这世上的东西永远都是捏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最牢靠,这就好比情人没有夫人牢靠一样。而事实上,两千年后夫人也不一定有想象中的那么牢靠。
但凡世间的事大多需要一个步骤,很难一蹴而就,往往要循序渐进,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如此。西域现在初步稳定,汉使并没有打算立即返回长安,李广的河西驻军也不能一下子都回去河西,这是情势所需,也是西域诸国对自身安全的一致要求。
当然,西域诸国的意思是等匈奴的威胁解除了,汉军就可以滚蛋了。这其中汉使和西域诸国自然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到最后不过又是一番博弈罢了,不过好在这并非是大汉与匈奴之间那般死磕的零和博弈。
趁热打铁,稳定西域,是汉使现在的任务。
然而,就在秦城才将各项事务的条理理顺,还未来得及施展拳脚时,长安便传来消息,让秦城火速返回长安。
刘彻的意思很简洁,旨意中的意思就是南方有变,左大将军速回。
接到刘彻指令的秦城没有停留,将西域诸事交代给张骞和窦非,自己带着霍去病伊雪儿柳木和骠骑军,就准备赶回长安。
临时前一日,得知秦城翌日便要启程返回大汉这个消息的西科茶夫,专门前来拜会了秦城。
因为长安催的急,走得匆忙,所以这日秦城忙里忙外不得半刻闲暇,而西科茶夫又是以个人身份来访,所以一直到日暮,秦城才得空与西科茶夫对桌而坐,以酒话别。
“秦大将军这回走得如此匆忙,着实让在下意外,本来还以为日后能有许多时间与秦大将军坐而论道,拜谢大将军的提携之恩,现在看来,今日匆匆一晤,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这份厚恩,也不知何时能够还上。”对西科茶夫来说,秦城便是生命中的贵人,秦城没有亲手给西科茶夫富贵,但却让他跨过了寒门不得出头的门槛,并且将他推到了一个可以亲手摘星辰的高度,可以说若是没有秦城,西科茶夫今生能不能大展拳脚不好说,但总归要经历更多磨难,要多花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人生际遇本就奇妙,偶然决定命运,西科茶夫对此话体会足够深刻,因而在面对秦城时,西科茶夫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如今你已经鲤鱼跃龙门,未来的天地有多广阔取决于你自己,说起来我虽是帮了你一把,但谈不上雪中送炭,最多是锦上添花罢了。你本非池中之物,一鸣惊人只是早晚的问题。”秦城微笑道,居功这种事情秦城虽说不曾推脱,但也没有强要过,但今日对西科茶夫这话却是说的有些谦逊了。
“人生数十载,空有满腹才华不得施展者不计其数,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期待那些出生时便注定遥不可及的东西,郁郁而终才是常态,西科茶夫这点良心还是有的。”西科茶夫也不跟秦城客套,或许是今日时间的确仓促,西科茶夫也没打算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道:“日后若是有用得着西科茶夫的地方,只要不损及楼兰利益,但凭大将军一句话,西科茶夫绝不会推辞!”
秦城呵呵一笑,打量着西科茶夫,“第一回见你时,你便说自己乃是名利之徒。怎么,名利之徒不仅图名利,也要顾及母国荣辱?”
西科茶夫淡淡一笑,却是一字一句道:“名利之徒也好,忠贞之士也罢,首先是个人。人生于世,立于世,便不能不顾母国。”
秦城笑意更浓了些,沉吟片刻,道:“不过若是要我用得上你,凭你现在的位置,恐怕还力有不逮。”
西科茶夫了然,随即一脸正色,语出惊人,“大将军所谋不仅在于楼兰,更在整个西域!在下如今要左右楼兰局势尚且不能,要在西域这片土地上帮助到大汉,确实有些难度。”
秦城脸上的笑容这回不再亲切,反而换成了冷笑,“客卿,今日你来找本使,怕不是叙旧送行这般简单吧?”
西科茶夫见秦城的声音冷下来,连用语都换上了正式称谓,心中不能不惊,自己心中那副小算盘被看透,西科茶夫不免局促,但见秦城问的直接,想到自己心中那个愿望,便索性豁出去了,大不了变为白身而已——若是有志不能舒展,窃居高位又有何意义?
“大将军是明白人,在下不敢隐瞒大将军。不过请大将军听在下一言,再作定夺可否?”
“说。”
“大汉虽然是当世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强国,但要经营西域,许多事情若是直接插手进来,自有诸多不便。况且现在西域诸国明着联合对付匈奴,何尝没有存了暗地里防备大汉的意思?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大汉举措稍有不当,不说令局势大变,至少会惹来一些麻烦,而这对大汉即将与匈奴的国战,定然十分不利!在下这般说,可有错?”西科茶夫将位置摆端正之后,言辞便谦恭起来。
“客卿能够看出大汉与匈奴即将国战,确实有眼力。”秦城也不作否定,只是不冷不热道。
“如此,若是大汉在西域寻找一个本地的代言,诸事让代言出面,很多事情就要好解决的多。这样一方面不耽搁大汉的安排,另一方面也不至于让西域诸国反感,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西科茶夫娓娓道来,循循善诱。
“你说的这个代言,是你自己,还是楼兰?”秦城眯着眼睛问道。
“是楼兰,也是在下。”西科茶夫道,“当然,这都是大汉、大将军说了算。”
秦城再次冷笑,“方才你说起自己顾国时还大义凌然,让我都颇为触动。现在为了自己的名利,这要卖起国来,竟然如此狠辣,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大将军何出此言?”西科茶夫悚然道。
“你让大汉扶持你掌握楼兰政权,进而影响西域,却是为大汉马首是瞻,这不是卖国?”秦城冷声反问道。
西科茶夫苦笑一阵,“大将军何必考验在下?西域注定早晚是大汉的囊中之物,不是吗?既然如此,在下一言一行何来卖国之说?不过是化被动为主动罢了。”
这回轮到秦城吃惊不小,不过表面上仍是怒道:“仅凭你今日这番话,就足够死很多次了。”
西科茶夫却是浑然不惧,镇定道:“现在在下的脑袋既然还在自个儿的脖子上,便说明大将军不会杀在下,大将军又何必出言恐吓?不瞒大将军说,从在下得知大汉踏足西域起,在下便知大汉不会让西域长期处于现在这番状态。匈奴在时尚好,若是匈奴被灭国,西域早晚并入大汉版图。”
“奈何,不归大汉,便只能被匈奴奴役,与其如此,不如归于礼仪之邦的大汉。”西科茶夫最后总结道,神色既无奈无力又痛苦,还有认命。
“你信不信,你现在说的话,已经被我的人告知楼兰王了?”秦城道。
“若是如此,西科茶夫贱命一条,死又何妨?”西科茶夫毫不畏惧。
“呵呵!”秦城笑得不明不白。
西科茶夫如此坦白,谁能说他不是楼兰王的探子?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秦城盯着西科茶夫道,“若你只是一介平民,断然没有可能坐到足以影响楼兰朝堂风向的位置上去,就更别说影响整个西域了,名不正则言不顺。”
时下平民政-治地位低下,在大汉尤是如此,要不然新法的推行也不会那般艰难,而在西域,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西科茶夫只是一介寒门,确实无法在西域诸国面前指手画脚。
“在下本就没指望这事儿能够瞒过大将军,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大将军。”西科茶夫笑容有些苦涩,“不错,我是楼兰贵族,甚至是王族一支嫡出,只不过是一支已经不存在的嫡出支系罢了。”
西科茶夫没有明说其中缘由,秦城也没打算追问,说出来无非又是一些世间常态罢了,了解与不了解又有何妨?
西科茶夫非是寒门,这个秦城早就有了定论,且不说一介寒门在西域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能够有如此见识,仅是西科茶夫表现出的对楼兰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就不是一个寒门子弟能够拥有的。
“如此,可谓妥当。”秦城的笑容重归和煦,先前一番颜色不过是谈判固用的技巧罢了,国事谈判和与小商小贩谈价还价一样,都不能早早表现自己的心思,否则就不能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现在秦城也是如此,接着他便道:“现在该谈条件了,不过这事儿你得和窦非谈,我明日就要启程回长安,这里的事情就不再插手了。”